第二天早上的数学课,林暮没有像往常一样走神。窗外的风依旧刮得紧,把操场边那棵老槐树的枯枝吹得呜呜作响,像有人在哭。数学老师在讲台上用粉笔头敲着黑板,讲着函数题,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在阳光下像细小的雪粒。
林暮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动,却不是在算题。他在画那棵老槐树,用数学老师写板书的间隙,飞快地勾勒出扭曲的枝干和被风吹得倾斜的姿态。线条比以前用力,铅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差点划破薄薄的纸页。
同桌是个胖乎乎的男生,名叫王浩,正埋头啃着一个冷包子,看见林暮在画画,含糊不清地问:\"还画呢?昨天江川说你那话,听着真够戗。
林暮的笔尖顿了顿,没说话,继续画着。那些话像钉子一样扎在他心里——\"不敢参加就别丢人现眼了铁北这地方,怂包活不长\"。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怂包,在养父母家小心翼翼,到了铁北更是缩着脖子做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活得安稳。
可江川那双眼,那双总是带着不耐烦和警惕的眼睛,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里面好像藏着点别的什么。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别的?
林暮甩甩头,把这个念头赶走。他和江川不算朋友,顶多就是认识的人。江川帮他修过自行车,给过他馒头,还在他被王磊堵的时候吼走了对方。但江川也骂过他,用那种像刀子一样的话。
林暮握着铅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老师温和的眼睛,想起那个印着\"铁北文具厂\"字样的纸袋,想起自己那个磨破封面的速写本里画满的铁北的角落。
他想起江川的维修铺,在暮色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江川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落在地上,像一幅沉默的画。
下课铃响的时候,林暮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他没像往常一样拿出速写本,而是径直走出教室,往美术办公室走去。走廊里很挤,学生们吵吵嚷嚷地往外涌,林暮低着头,小心地避开人群。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揣了只兔子,但脚步却异常坚定。
美术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张老师轻轻的咳嗽声。林暮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林暮推开门走进去。办公室里还是老样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张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看见是林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林暮?有事吗?
林暮走到张老师办公桌前,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他看着桌上那几支旧颜料管,看着那个缺了口的搪瓷缸,看着墙上挂着的学生画作,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
张老师明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手里的红笔停在半空中,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你想好了?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窗外风吹过树枝的声音。张老师看着林暮,看着他那双不再躲闪的眼睛,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水波一样荡开:\"好,好啊。
她放下红笔,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期待:\"想画什么主题?
林暮的目光落在窗外,落在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工厂区。生锈的管道,破败的厂房,堆积如山的废料那些在别人眼里丑陋破败的景象,在他心里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林暮犹豫了一下。他只有铅笔和张老师给的素描纸,水彩颜料他根本买不起。可是他想画出铁北的颜色,那种灰扑扑的,却又在某些时刻透着铁锈红和夕阳金的颜色。
张老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顾虑。油画需要画布,需要颜料,需要画笔,这些对林暮来说,都是不小的开销。她沉默了一下,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的一个旧柜子前,打开柜门,里面堆满了各种画框和画布。
林暮接过画布,入手沉甸甸的。画布边缘有些磨损,背面能隐约看到淡淡的铅笔痕迹,但很干净。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画布粗糙的纹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暖暖的。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画好,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完成。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画,为了张老师的信任,为了心里那个藏了很久的画画的梦想,也为了江川那句\"怂包活不长\"。
他不是怂包。至少,从今天起不是了。
林暮回到教室的时候,数学课还没结束。数学老师瞪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他回到座位,把画布小心地放在桌角,然后拿出速写本,翻开新的一页。
这一次,他没有画窗外的老槐树,也没有画教室里的同学。他画的是江川的维修铺,在昏黄的灯光下,江川低着头,手里拿着扳手,专注地修理着自行车。线条比以前更加有力,更加坚定,像是要把那个身影刻进纸里。
林暮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铅笔,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划动。,他要把这幅速写送给江川。
也许江川会骂他神经病,也许会把画扔了,但那都没关系。
因为在铁北这个灰暗的地方,江川是第一个用那么尖锐的方式,逼着他站起来的人。
林暮看着速写本上渐渐成形的画面,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为主题创作一幅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