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王的棺椁与密信一起出现,而且还是直接送到了魏大夫府里?”
刘树义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愕然。
密信他已经接触多封,对此也算熟悉。
密信之所以称之为密信,就是出现的神秘,无人知道它是谁送的,也不知道是如何送来的,更是不会惊动任何人,只要收到密信之人不宣称,外人就很难知晓他收到了密信。
可魏征遇到的情况呢?
密信送来的同时,还带着一个棺椁。
这只要不是瞎子,就不可能不知道魏征收到了密信!
所以————魏征的密信,与自己收到的密信,明显不是一个概念。
自己在邢州收到的密信,是送信人希望引起自己警剔,但不要惊动其他人,免得打草惊蛇————
而魏征收到的密信,则就是为了引起轰动和注意————
他看向杜如晦,道:“送信之人,这是生怕魏大夫不重视信中内容,怕魏大夫隐瞒,所以直接用这种手段,让此事被迫曝光?”
杜如晦眼眸深邃的点头:“魏大夫的性格你也清楚,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平时陛下若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决定,或者说了不该说的话,魏大夫当场就会指出,甚至会与陛下吵得面红耳赤————”
“所以长乐王之案若真的存在隐秘,其他人或许怕惹火上身,选择隐瞒,魏大夫绝对不会。”
“我想,这应该就是此人将信送给魏大夫的原因。”
刘树义接话道:“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十分招摇的,把棺椁与信一起送了过去————这说明,对此人来说,他必须要让长乐王之案重现天日,他不允许有任何的意外,阻挠此事的发生!”
“是!”杜如晦赞同道。
刘树义面露沉思:“此人为何要这样做?他与长乐王有什么关系吗?不希望长乐王背负谋逆的罪责?”
杜如晦摇头:“暂时没有任何线索,不过即便信里所言为真,长乐王是被蛊惑的,可长乐王所做的养私兵,以及勾连他国之事并非虚假,仍是改变不了长乐王谋逆之罪的结果。”
“也是。”刘树义指尖摩挲着水杯,道:“而且长乐王之案已经过去足足一年,如果送密信之人真的想为长乐王平反,也早该动手,何必等了足足一年之久?他选择此刻掀开此案内幕,是这个时间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杜如晦深沉的眸子里,也满是疑惑与不解。
他说道:“这就需要你们去调查了。”
刘树义颔首,他想了想,又问道:“密信与棺椁是什么送到的魏大夫府里?
谁送过去的?可有目击者?”
“密信与棺椁是晚上送去的,就放在魏大夫府邸的正门外————因当时是宵禁,无人知道是谁送过去的,据巡夜的金吾卫说,他们丑时途经魏府时,门外还没有棺椁。”
杜如晦说道:“第二日清晨,魏大夫要去宫里上朝,府里的门房打开府门,就见灯笼的照耀下,一座黑色的还沾着土的棺椁,直接挡在了门前,这把门房吓坏了,连忙去禀报魏大夫,魏大夫前去查看,就见棺椁的上方,正有一块石头压着一个信封,将信取出,才知晓那棺椁里装的是谁。”
“金吾卫丑时未曾发现,魏大夫上朝,一般是快到卯时————也就是说,棺椁是在丑时与寅时这两个时辰内,被抬过去的。”
刘树义摸着下巴分析道:“棺椁不是小东西,至少需要四人抬着,看来这至少是一个四人团体的行为。”
“不过————”
他又看向杜如晦,问道:“你们是如何确定,那棺椁就一定是长乐王的棺椁呢?”
长乐王已经死了一年,尸身都已变成骨头,想认出一具骨头是谁的,在无法利用dna技术的古代,绝非易事。
杜如晦介绍道:“魏大夫看到了信里内容后,直接进宫,将此事告知了陛下,陛下当即命人去查看长乐王的坟茔————结果得知,长乐王的坟茔,已然被挖开,里面的棺椁不见了。”
“之后陛下便立即命刑部与大理寺查看棺椁与尸身情况————”
“我因忙于出兵梁师都之事,无暇分心,便让崔麟负责此事,后崔麟告知我,说他们仔细检查过棺椁,并且让工部相助,在工部工匠的一致判断下,得以确认,棺钉自钉上后,未曾拔出过,也就是说,这个棺椁在下葬之后,没有被人打开过。”
“而后他们便小心的拔出棺钉,打开了棺椁,在棺椁里,他们看到了尸骨所穿的衣物,正是长乐王的衣袍,同时里面还有其他的陪葬物,经过确认,也是长乐王下葬时的陪葬品。”
“还有,长乐王在凉州时,曾与突厥交手,受过一次伤,伤口在右肩,那尺骨的右肩处,正好有一道裂纹————因此种种,最终崔麟他们判断,棺椁里的尸骨,就是长乐王的。”
崔麟的本事刘树义清楚,在如此多的证据下,判断一具尸首的归属,应当没什么问题。
看来,那棺椁,确实是长乐王的。
他微微点头,道:“长乐王的坟茔,没有人看守吗?可知它是什么时候被人挖开的?”
杜如晦道:“因长乐王乃谋逆之罪而死,所以没有进入宗族陵墓,而是由其家人,选了一块风水极佳之地进行埋葬,平日里由一个奴仆负责看守和打扫。”
“按照奴仆所言,棺椁去到魏大夫府邸的前一日,他因身体不适,告了假,返回长安城治病,顺带着看望家人,原计划第二日再返回坟茔。”
“谁知,他这一走,就出了事,不等他返回,长乐王的坟就被挖开了。”
刘树义眯了下眼睛:“如此凑巧,他一走就出了事————可确定他口供的真伪?真的是生病离去?”
杜如晦点头:“我问过崔麟,崔麟说和长乐王的家人以及郎中确认过,奴仆确实是先去找长乐王家人告假,又去找的郎中,之后便带着药回家,再也没有出去。”
明面上看,奴仆的问题不大————不过具体是否如此,还需进一步确认才行。
看着刘树义面露沉思,杜如晦道:“我知道的信息,大概就这些————另外有件事,你也要知道。”
刘树义看向杜如晦,就听杜如晦道:“此案目前,正由窦谦负责调查。”
“窦谦?”刘树义目光闪铄,顿时明白杜如晦的意思,道:“陛下让他做的?
杜如晦摇头:“窦谦主动请命。”
主动请命?刘树义眉头皱了一下。
杜如晦道:“窦谦趁着述职的契机,向陛下上书请求回来————可陛下多日未曾给予答复,想来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故此,适逢此案出现,窦谦主动请缨————我想,他应该是为了展现自己在查案上的本事,让陛下和文武百官知道,以他的能力,任职刑部侍郎绰绰有馀,这样的话,哪怕陛下心里再不愿意,窦谦处处都合适,要求最高的查案本事也没问题,那陛下也就没法再反对了。”
长乐王的案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其中很可能涉及很大的隐秘。
若是没什么背景或者能力的人,绝不敢轻易去碰,以免给自己招来致命的祸患。
可窦谦却主动请缨————很明显,除了他对侍郎之位势在必得外,也对自身本事十分自信,这是一个真正难缠的对手。
刘树义道:“他查了几天了?”
“两天。”
“可查到什么?”
“不确定。”
杜如晦道:“我一方面对出兵之事忙的不可开交,实在难以分心,一方面他似乎也知道我支持的是你,所以对我们刑部的人严防死守,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
还真是谨慎————
刘树义轻轻吐出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杜公放心,只要他现在还没有查出真相,我就有信心与他比上一比。”
看着刘树义虽然感到压力,却没有丝毫紧张焦虑,反而仍是自信从容,杜如晦满意点头,成大事者,当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静气,刘树义这等沉稳从容,哪怕是历经官场数十载的老人,都未必有。
他说道:“我从始至终,都未曾怀疑过你,去放手做吧,刑部的人手任你调配,若是还不够,你来找我,我给你想办法。”
听着杜如晦这句话,刘树义心里又暖又安稳,窦谦有背景,自己又何尝没有背景?
两人的赛场,其实起点谁也不比谁占据优势,眼前的案子,才是真正的较量场。
“好了。”
杜如晦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接下来的路,就靠你自己了————快进宫吧,陛下应该正等着你去找他,别让陛下久等。”
刘树义重重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认真的向杜如晦行了一礼:“杜公忙碌,却仍愿为了下官,分出宝贵的时间等待下官,为下官讲述目前的局势————下官对杜公的恩情,铭记于心,他日定全心全意对待杜姑娘,对待杜寺丞,定不负杜公厚爱!”
有些话,不必去说,彼此都清楚。
可有些话,心里再清楚,也不如说出来,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杜如晦看着面色认真的刘树义,笑着抬起手,为刘树义扫去了肩膀上的尘土,温声道:“好孩子,去吧。”
刘树义重重点头,不再耽搁,转身下了马车。
看着刘树义离去的背影,杜如晦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马夫连忙给杜如晦递去手帕,担忧道:“老爷,要不我们先休息休息吧,再这样熬下去,你身体哪能吃得消?”
杜如晦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脸色更加发白,却摇头道:“大军已经开拨,不日即将交战,大唐内部隐患尚未解决,国事如此之多,我哪能在此刻停下?”
“可老爷你的身体————”
杜如晦摇头,打断了马夫的话。
他看着刘树义进入宫门,这才收回视线,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已经有一种大限要到的感觉————好在,自己培养的刘树义,超出了自己原本的预期。
只要刘树义成为四品侍郎,那么哪怕自己真的熬不住,杜家在刘树义的帮助下,应也不会衰败的太快。
甚至,以刘树义目前表现出的能力,或许在自己死前,还能创造奇迹,成为三品————若是那样,自己就彻底不用担心杜家的未来了。
呼————
杜如晦轻轻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额头,疲惫道:“走吧,去户部,督促一下粮草的事情。”
李世民确实在等刘树义,按照往常的流程,刘树义要进宫面圣,需要在宫门接受检查,同时让人去询问李世民,是否要见————可这次,还未等他开口,侍卫就让开了路,让刘树义直接进入。
——
刘树义在皇宫内快步前行,同时心里沉思眼下的形势。
目前能够确定的,是窦谦的横插一脚,让自己晋升侍郎的难度变大,想要如愿成为四品侍郎,必须要在接下来的案子里,战胜窦谦,而且还得是碾压性的战胜。
而不能确定的,是窦谦为何要在此刻归来?为何盯上了刑部侍郎的位子?
是为了阻止自己,不希望自己晋升四品;还是想回到权力中枢的长安,要往上爬,不想在外面当逍遥大吏了————时间正巧,赶在了这个关头。
若是前者,自己与窦谦无怨无仇,窦谦专门来截胡自己,背后必然有人谋算————那这个人,会是谁?
或者说,谁最不希望自己到四品?
刘树义眯了眯眼,心里浮现了几道身影。
还有————李渊为何在此时支持窦谦,李渊有什么算计?自己和窦谦的争斗,会不会引来李渊的敌视?
刘树义不由感到头疼,本以为从邢州归来,可以松一口气,好好休息一番。
谁知道,家还没到呢,就又有新的挑战,而且这个挑战,更加的复杂。
另外————密信出现的时机,他也有些在意。
三天前————正是窦谦向李世民申请返回长安,李世民尤豫不定之时。
因自己不在长安,李世民给窦谦找个竞争对手都找不到————
恰巧此刻出现了这样一个案子,给了窦谦展现自己的机会,同时也给了李世民拖延时间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自己回来后,也给了自己与窦谦同台竞争的机会。
此案的结果一旦出现,那么谁优谁劣,谁更适合刑部侍郎这个位子,也就清淅了————
这————会是巧合吗?
密信的出现,正好造就了一个三方都需要的机会,还是说————因为三方中的某一方,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所以密信出现?
若是后者————
刘树义眸光闪铄————那这个案子,可就真的有趣了,这表明三方中的某一方,或者背后还有另一个力量,摆下了这盘棋,等着他们往上跳!
“刘郎中,您可算来了————”
这时,刘树义听到了一道略微尖锐的声音响起。
循声看去,便见伺候在李世民身旁的一个宦官,正向自己迎来。
刘树义笑着拱手,刚要开口,就听宦官道:“陛下有令,刘郎中不需通报,直接进入便可————刘郎中快去吧,陛下等着您呢。”
刘树义见状,也不废话,向宦官感谢后,便深吸一口气,向大殿走去。
刚进大殿,他就发现殿内除了李世民外,还有三道熟悉的身影。
腰杆挺直,官袍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御史大夫魏征。
面带笑意,心机深沉的吏部尚书长孙无忌。
以及————看了刘树义一眼,就好象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立即收回视线的司空裴寂。
李世民知道我回来的事,却在这三人都在时,等我前来————刘树义目光闪了闪,快步来到殿前,向李世民躬身行礼:“臣拜见陛下。”
原本威严十足的李世民,看到刘树义后,脸上有了一抹温和的笑意,道:“爱卿不必多礼,快平身吧,你临危受命,此去邢州,九死一生,辛苦爱卿了。”
开场就把我抬得如此之高?
若非杜如晦提前将局势告知于他,刘树义面对李世民这样的开场,或许还真的会茫然诧异,不过现在嘛,知晓了李世民的打算,他也就明白白如何应对了。
他谦逊道:“虽然此行凶险,归程途中又遭遇贼人截杀,不得已改换路线,但也因祸得福,顺手抓了几十个妙音儿势力的贼人————算是没有姑负陛下的信任。”
“什么?”
“抓了妙音儿势力的贼人,还是几十个!?”
听到刘树义的话,纵使是把刘树义当成脏东西的裴寂,都不由露出惊愕之色,下意识转向了刘树义。
不苟言笑的魏征,心机深沉的长孙无忌,也都面露诧异。
因为担心返程再出意外,刘树义等人哪怕进入朝廷的掌控局域,也一直隐藏身份赶路,整个归途,只有抵达郑州时,刘树义给李世民和杜如晦分别写了一封信,除此之外,他没有对任何其他人透露自身情况。
故而魏征他们,根本不知道刘树义的邢州之行,究竟发生了什么。
哪怕是收到信的李世民,也只是知晓一个大概,知道刘树义返程遇到了些麻烦,抓住了妙音儿势力的贼人,却不知道————这贼人数量,竟然有几十个!
要知道,自从赵成易身份暴露到现在,他们真正活捉的妙音儿势力的人,也就妙音儿一个罢了。
因兰,对妙音儿,世们根本不敢过,审问,生怕把妙音儿弄死,那就再也无法知晓妙音儿她们的秘密了。
结果现在,刘树义一口气直接抓了几十个————
你究竟是解邢州之祸去了,还是捅妙音儿势力老窝去了————裴寂眼皮忍不住的跳动,世太甲楚刘树义抓住这么多妙音儿势力的人,代表着什么。
长孙无忌原本假笑的脸,也忍不住露出真正的笑容来,因为刘树义毫下了这样大的功劳,代表着世的儿子长孙冲,功劳也不会小。
原本长孙冲冒险跟着刘树义,世还有些担心————现在世只后悔为何不早点让长孙冲跟着刘树义办事,怪不得杜如晦天天让儿女围着刘树义转,这可比在太常寺积累功劳快多了!
哪怕不苟言笑的魏征,兰刻都不由道:“刘郎中真是给了我们意外之喜。”
“好!”
李世民爽朗一笑,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刘树义,眸中精光灿灿:“朕果然没有看错你!快详细说说,你们这一路,究竟都遇到了什么事,为何会有这样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