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刘树义的话,小六等人皆下意识颤了一下,身体不由向后靠了靠。
之前刘树义说要杀他们的话,他们还会怀疑,觉得刘树义是在吓唬他们。
可在见到邓辉三人那死不暝目的惨状后,便再也不敢对刘树义的话,有丝毫怀疑。
哪怕是关封,此刻面对刘树义,也精神紧绷,有了死亡的觉悟。
“你要怎么处理我们?”关封向刘树义道。
刘树义看着被绳子绑着,坐在地上的关封,他将衣袍一抬,不顾地上的脏污,也坐了下去,与关封正好面对面。
“你希望我怎么处理你们?”刘树义说道。
关封皱了下眉,淡淡道:“成王败寇,我们哪有选择的机会?若我说我希望你放了我们,你会放吗?”
刘树义摇头,道:“但是我可以让你们再多活一段时间,甚至可能不会被杀。”
关封闻言,不由面带狐疑的看着刘树义,眉头皱的更深。
“邓辉这些人,还没有对你真正动手,你都眼睛不眨的杀了他们,而我,差点把你困死,你会不杀我们?”他有些不信。
刘树义笑道:“他与你们不同。”
“我若不杀他,他很可能会给我带来极大的危机,我身边还有这么多伙伴,他们相信我,跟随我,我不能让他们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所以我只能杀了邓辉他们,以解除未来可能会遇到的危机。”
“但你们不同,你们造成的危机已经过去了,无论是杀你们,还是不杀你们,对我的未来都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关封听着刘树义的话,眼中闪过一抹沉思,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你这次返回长安,有人要截杀你?邓辉就是他们的人?”
刘树义笑道:“猜到了?”
“果然————”
关封道:“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会走这条路,正常来说,你离开邢州后,该走并州的路回长安,结果你却向相反方向的冀州前行————”
“若有人截杀你,你不得不绕路,便合理了。”
刘树义没有隐瞒,关封是一个聪明人,迟早能猜出这些来。
他说道:“既然你已猜出缘由,那你也就该知道,你们的结果,与他们是可以不同的。”
关封沉默片刻,道:“你想要什么?或者你想让我们用什么来交换?”
“与聪明人交流,就是痛快。”
刘树义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有几个问题,你若能如实回答,我保证,你们的生命不会有危险。”
关封没有说“如果自己不如实回答会是什么结果”的蠢话,他双眼直视着刘树义,道:“什么问题?”
刘树义笑了笑,对关封的反应并不意外。
如关封这种十分聪慧,心里又有明确坚定的目标,还对谋划失败之事十分不甘之人,若有机会能活下去,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抓住。
“第一个问题————”刘树义看着他:“你是否,所属一个大势力?而非只有这么几十号人的小团伙的头目?”
关封皱了下眉,心中思索片刻,觉得这个问题并不涉及自己不能说的底线,便点头:“是,我在一个势力之中,也只是听命于人的小人物。”
“听命于人的小人物?”
刘树义凝视着他:“听命于人不假,可小人物————未必吧?”
关封视线闪铄了下,道:“没有多少自主权,要做什么都要听从吩咐,这不是身不由己的小人物,又是什么?”
刘树义想了想,道:“世上之人,多身不由己,又有几人可以超脱世俗?如你所言,那整个天下都没几个大人物了。”
“本就如此。”关封说道。
刘树义笑笑,没有与关封争执这些,他继续道:“你是随商队前行的中途,临时收到了窦建德财宝的消息,这才在这里动手杀人————所以,这是否代表,你其实原本还有其他任务,而这个其他任务,需要你秘密地,以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身份,去往北面某座城池?”
关封抿着嘴,似是不愿开口回答。
刘树义道:“我马上就要离开河北道了,而商队的路线,就在河北道之中,说明你的任务目标,也是河北道的某座城池————我与你的任务,不可能产生交集,你怕什么?”
“更别说,以朝廷与河北道的情况,我巴不得河北道被你们闹得乱一点呢,就算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也肯定不会阻拦,更别说我完全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你点头或者摇头,除了让我知道你原本身负任务外,还能让我知道什么?”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关封心里就是有些没底。
着实是刘树义之前的推理,给了他很大的心理阴影,使得自信的他,面对刘树义时,都下意识的有些胆怯。
刘树义见状,笑道:“关兄,你该不是被我吓破胆了,遇到我的问题,连基本的思维能力都没有了吧?”
“胡说!我死都不怕,岂会被你吓破胆!”关封被刘树义一激,当即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原本有任务,不过那个任务与窦建德财宝相比,重要性要低很多,所以我便转换了查找窦建德财宝的任务。”
刘树义道:“那你能告诉我那个不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吗?”
关封斜了刘树义一眼:“你说呢?”
刘树义哈哈一笑,他继续道:“我可以猜一猜你放弃的任务吗?”
关封只觉得奇怪,这是乱猜能猜出来的?
自己可没有向刘树义透露任何自身的秘密,刘树义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刘树义见关封不说话,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那我猜————你此去,是为了杀人?”
关封眉毛挑了一下。
“不是?”
刘树义摸了摸下巴,双眼凝视着关封的眼眸,道:“那————是抓人?或者找人?”
关封眉头微不可查皱了一下,因刘树义一直盯着他,这个微反应没有逃过刘树义的双眼。
“还真是去找人抓人————去找谁?或者抓谁呢————”
刘树义面露思索,片刻后,双眼一亮,道:“叛徒吗?”
关封瞳孔倏然一颤,小六等人更是双眼瞪大,表情无比惊悚。
“你————你————”小六忍不住开口。
而他的反应,毫无疑问代表刘树义猜对了。
这下不止关封他们震惊,程处默等人也都一脸意外。
他们没想到刘树义随便几句瞎猜,竟然真的猜到了关封他们原本的任务。
抓捕叛徒!
关封他们势力竟然出现了叛徒。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难道你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关封双眼死死地盯着刘树义。
刘树义笑道:“很难猜吗?我已经知道你的任务是找人或者抓人,同时你又隐藏身份,以商队为遮掩前行,明显是不希望对方发现你,也就说明对方对你很熟悉————”
“还有,从你轻易就决定灭口我们所有人能看出,你绝不是一个心善心软之人,如果目标是仇人或敌人,你的选择就该是杀人,而非抓人。”
“因此种种,排除了诸多可能后,叛徒的可能便极高。”
刘树义的分析有理有据,可关封仍有些迟疑。
毕竟哪怕真的是分析和推测,刘树义猜的也着实太快了。
仅仅三个问题,刘树义就直接把自己的任务大体情况猜了出来,这真的是纯靠运气和天马行空的分析推理能做到的?
可他再怎么绞尽脑汁的思考,也没想到哪里有问题。
刘树义没给关封太多的时间思考,继续道:“你之前说,你们的目标,十分宏伟与伟大————不知是怎样的伟大?”
关封警剔的看着刘树义:“别的问题我还可能会回答你,但这个问题,你就别想了,纵使是死,我也不会说的。”
刘树义好似没听到关封的话一般,自顾自道:“伟大————什么样的目标,算伟大呢?改朝换代?”
关封没有回答,神色也无丝毫变化。
就好似刘树义这个让杜构等人面色大变的恐怖猜想,一点分量也没有。
“错了吗?”
刘树义眉毛挑了挑:“改朝换代在你们的目标面前,都不算什么————我还真好奇了,这世上,除了改朝换代外,还有什么目标在你们眼中,能称得上伟大二字。”
关封冷笑道:“你别猜了,你们这些思想狭隘之人,大脑已经被局限了,不可能想出我们的目标的。”
刘树义皱了皱眉,关封谨慎又聪慧,一个字都不漏,这让他再如何擅长推理,也没法推出结果。
不过刘树义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现在不知道不要紧,只要关封在他手里,迟早能知晓。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们换个问题。”
关封紧盯着刘树义。
便听刘树义道:“一般情况下,对待叛徒,应该是以诛杀为主吧?你们为何对这个叛徒不选择诛杀,而是要查找和抓捕?是————”
他猜测道:“此人偷了你们势力什么重要的东西?”
关封冷哼一声,脸上难掩杀机。
有杀意,却不能杀————刘树义眯了眯眼睛,越发觉得此事有意思起来。
“还真的偷了你们的东西,他偷了什么?”刘树义双眼注视着关封:“你们势力的名单?重要的宝物?还是其他?”
关封移开视线,抬头看向满是灰尘的房梁,道:“你不必想着试探我,有些秘密我就算死,也会带着它们一起死,若你接下来都是关于我所在势力的秘密,那你可以停止询问了,现在就动手除掉我们吧。”
小六也嗷嗷大喊:“没错!杀了我们吧,别想我们会出卖势力。”
其他人也都重重点头,每个人的表情都视死如归。
看到这一幕,长孙冲和杜构眉头不由皱了一下。
“这些家伙是哪个势力的人?竟然都不畏死。”长孙冲折扇轻击掌心,道:“我也算见过诸多不同势力,可哪怕一个小兵都如此视死如归,我还真没见过几个。”
杜构同样见的不多,不过这段时间跟着刘树义查案,还是遇到了一些。
而再回想刘树义这个从不做多馀之事的人,此刻却愿意耗费时间和精力在试探关封身上,他心中一动,一个猜测不由浮上心头。
“难道————”
他双眼微闪,顿时紧紧盯着关封,似乎要将关封看个底朝天。
“最后一个问题————”这时,刘树义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没有因关封和小六等人的话表现出丝毫不满,神色仍旧平和如常。
关封等人下意识看向刘树义。
就听刘树义道:“你要找的叛徒,是温君吗?”
顿时在他们心里,惊起万丈波澜!
小六等人双眼瞬间瞪的如同铜铃一般,眼中的瞳孔地震般颤动,表情更是惊悚而不敢置信。
“你————你————你————”
他们张着嘴,声音都在发抖,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正被刘树义注视的关封,更是在这一刻,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空白一片。
他竟是短暂的,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至于程处默等人,也都与小六他们差不多,震惊、意外与不敢置信的神色,交织着浮上脸庞。
“刘郎中,你————你的意思难道是————”程处默咽了口吐沫,心大的他,这一刻声音都有些发紧:“关封他们,是妙音儿势力的人!?他们此去的目的地,就是邢州,为的是抓温君!?”
连一向反应最快的长孙冲,此刻都难掩惊色的看着刘树义。
刘树义没有去看程处默等人,他视线仍旧落在关封的脸上,看着关封那第一次完全失去冷静的样子,他缓缓道:“还记得刚刚我说出自己的算计时,关封说了什么吗?”
关封说了什么?众人蹙眉回想。
“他说,现在才明白,我为何能屡次坏他们的事————”
杜构点头:“他确实说过这句话。”
刘树义道:“屡次————这个词很有意思,交手一次两次,都不能称为屡次,只有三次以上,才可以称之为屡次。”
“也就是说,在关封看来,我至少与他所在的势力,交手三次以上。”
“而纵观我的查案生涯,能与我交手三次以上的势力,屈指可数————仔细算算,也就妙音儿所在势力、浮生楼、裴寂,最多再把息王庶孽和突厥、梁师都等人算上。”
“然后呢,关封原本有任务在身,结果就因为一个关于窦建德财宝的传闻,在无法判断真假的情况下,便直接放弃了原本的任务,去查找是否真的存在都不确定的财宝!”
“这说明什么?”
杜构沉思道:“说明他们很缺钱财?”
刘树义道:“缺钱财的人很多,但将钱财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并且不断为了钱财付诸行动的势力,我这段时间,只遇到一个。”
长孙冲目光一闪,想到了什么,道:“赵成易贪墨赈灾款,还有不久前你破解的军饷丢失案————”
“对啊!”
程处默一拍手掌,道:“赵成易是妙音儿势力的人,那军饷丢失案是温君所为,而温君也是妙音儿势力的人————所以,妙音儿势力对钱财十分看重,他们极度缺钱,并且愿意为了钱财不择手段!”
“这与关封他们目前所做之事,完全一致————所以关封他们所在的势力,就是妙音儿所在的势力!”
听着长孙冲和程处默的话,小六等人已然是自瞪口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关封只是因为说了“屡次”二字,就让刘树义推导出这么多的线索,以至于竟是一下,就把他们的身份给猜到了。
亏他们一直隐瞒,还宁死不屈————结果,人家早已什么都知晓了。
关封全身都在发抖,他也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他在说出“屡次”二字后,刘树义那时神色就有些异样,他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错了,连忙转移了话题。
见刘树义跟着自己转移了注意力,他以为瞒了过去,却不曾想,那时自己就已经暴露了。
“所以————”
他一脸苦涩的看着刘树义:“你刚刚的问题,都是在戏耍我?”
“戏耍?我可没有这种兴趣。”
刘树义平静道:“虽然我有八成概率,确定你就是妙音儿所在势力的同伴,可终究不是十成————而那两成,源于你对我身份的意外。”
“意外?”关封皱眉,不明白刘树义的意思。
刘树义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若你知晓我已经离开了邢州城,并且没有沿着返回长安的路前行————那你早就该根据我的本事,猜出我的身份。”
“可是,你直到最后,我把你所有的问题都指出后,你才确定我的身份。”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你,根本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了邢州城,更不知道有人截杀我,我转换了路途————”
“而对我截杀之人,迫使我不得不更换路线之人,正是你们的同伙温君!所以,如果你与温君是同伴,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关封瞪大眼睛,一脸意外:“你说是温君截杀的你!?”
长孙冲见关封反应,恍然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试探关封,询问他是否来抓捕叛徒?”
关封闻言,忙盯着刘树义。
然后,他就见刘树义微微颔首:“如果我的推断没错,你与温君是同一个势力的人,那么你不知晓温君的布置,而且还偷偷前往邢州方向————那就只能有一个可能,温君或你背叛了!”
“而你为了坚守秘密,死都不说,不象是背叛那个人,所以背叛者,只能是温君。”
“故而,我才佯装乱猜,说你在抓捕叛徒————”
说到这里,他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什么信息都没掌握,三句话就猜出了你的任务吧?你真把我当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