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上已经来了不少人,有平时负责养殖场日常工作的社员,有其他渔民,还有岛上的知青
可所有人全都发呆般地看着眼前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
滔天的海浪中,平日里整齐排列的养殖筏区,此刻象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搓过的烂渔网,七零八落。
固定筏子的木桩被连根拔起,粗壮的缆绳被绷断,海带苗连着绳索、浮筒,被狂暴的海浪肆意抛卷,眼看就要被拖入深海,或者拍碎在礁石上。
这是他们所有人大半年的心血,是岛上老小明年生活的指望!
沉彦书没有尤豫一秒,立刻就大声说:“所有人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抢固定绳,加固木桩,能救多少是多少!另一组在后面拉绳子,给前边的人做保险!”
说完,他拿起粗粗的麻绳就捆在自己的腰身上,把绳子的另一头塞给顾怀铮,“阿铮,我的性命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顾怀铮:“我力气大,让我去。”
沉彦书:“不,你不熟悉我们养殖场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在后面拉人的更需要力气。”
说完,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齐腰深的海水里。
海水冰冷刺骨,海浪的力量大到超乎想象。
一个浪头打来,他跟跄了一下,差点被卷倒,腰间的绳子瞬间绷紧。
顾怀铮感觉到手上载来的巨大拉力,连忙双脚死死地踩进沙地里,这才稳住了。
其他人见状都明白该怎么做了,两两结对,纷纷冲进了海里,有些女同志力气小的,就两个人一起拉一个人。
谢展礼匆匆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在危难之中大家伙齐心协力,热火朝天的场面。
人呢?人在哪里?
他急切地查找着。
暴风雨中雨衣早已成了摆设,所有人都浑身湿透,黑暗中影影瞳瞳的,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只能感受到那股不顾一切的奋勇激情。
谢展礼被这个场面深深地触动了,一时之间,他忘记了来之前沉意棠的嘱托,忘记了自己对海水的恐惧,只想跟大伙儿一起,投入到这场激烈的战斗中。
这时,他身旁一道纤细的身影发出一声惊呼,被猛然绷得笔直的绳子瞬间拖向海里。
谢展礼几乎想都没想,立刻伸手扯住了麻绳,用力往后拉。
双手瞬间就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火辣辣地疼,冰冷的雨水顺着眼睛往下流,视线模糊一片。
巨大的力量拖着他往前,双脚在泥泞中划出两道深沟,似乎要把他拖进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墨色大海中。
但他不敢松手,也不能松。
谢展礼拼尽了力气把绳子在手臂上绕了两圈,身体极力后仰,几乎坐进了泥水里,用全身的重量对抗着风浪的拉扯。
后退一步,又一步,终于战胜了风浪,把险些被风浪带走的同伴拉了回来。
浪头过去,海水中的黑影冒出头来,剧烈地咳嗽着,可是却举起手臂,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继续奋力捆绑着。
“谢谢!”一道沙哑的嗓音传来,谢展礼浑身一颤。
“小月,是你?”
原来,刚才差点被拖进海中,却死死不肯放手,最后跟他一起拼尽全力到最后的人,竟然是钟离月。
谢展礼有些着急:“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种事是她一个姑娘家应该做的吗?这里多危险啊!
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刚才她被拖进了海里……
钟离月抹了一把眼睛上的雨水,她的辫子早已散乱,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一双眼睛却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保护集体财产,人人有责。”钟离月说了一句正确无比的话。
谢展礼却第一次对她产生了不认同的情绪:“这又不是你的集体,用得着你拿命去拼吗?”
她是被下放来的啊,以前这儿的人对她并不好,那些知青们甚至还曾经欺辱过她。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来?”
“我,我是沉家的客人,沉大哥和顾怀铮都来了,嫂子们在家里不放心,我帮他们来看看。”
钟离月:“这是沉大哥牵头的养殖场,沉家对我有恩,我想为了沉家尽量做点什么,尽管我一个人的力量很微小,但能帮一点算一点吧!”
没错,她就是一个这么好的人啊!
谢展礼郑重地说:“我跟你一起。”
又是一个浪头打来,手底下的拉力骤然增大,两人再顾不上说什么,继续拼命地拉住了绳子。
风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但渐渐的,海滩上出现了更多摇晃的光束和模糊的人影。
是生产队长带着更多的社员赶到了。
呼喊声、号子声,在风雨中虽然微弱,却逐渐汇聚而成一股足以抵挡风浪的力量。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他们记不清摔了多少跤,喝了多少口咸涩的海水,手被划破,身体冻得麻木,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只要多坚持一下,就能多保住一排筏子,多抢回一拔海带苗!
这是一场与天地的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似乎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海浪虽然依旧汹涌,但不再那么疯狂地扑上岸。
天边透出一点点熹微的晨光,灰蒙蒙地照在劫后馀生的养殖场上。
一片狼借。
许多海带苗还是损失了,破损的筏架,断裂的绳索堆积在滩头。
但是,靠近岸边的内核局域,大部分的筏子竟然奇迹般地保住了。
那些他们拼了命加固的木桩和缆绳,在晨光中歪歪斜斜地站立着,上面挂着的海带苗虽然凌乱,却依旧墨绿,饱含着生机。
沉彦书几乎是被人从水里拖上来的,一上岸就瘫倒在泥泞里,胸膛剧烈起伏,连手指都动弹不了了。
谢展礼和钟离月浑身脱力般地站在沙滩上,脸色苍白,浑身湿透,谢展礼身上的雨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海水冲走了,手臂上全是被绳索累出来的紫红色淤痕和血口子。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从对方狼狈不堪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劫后馀生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硬碰硬之后取得胜利所带来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