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桓各有考量,落实到秦晋战局,便不约而同地休戈止战、厉兵秣马,彻底僵持下来。从中夏至盛夏,进入秋季,而今秋老虎都快过了,河东又将进入新一轮秋收季了,大战仍未爆发。
桓温勒马湖县不前,桓冲止于武关之险,司马勋则小心、仔细再小心,守着褒水谷道,防看南下秦军,看看桓军动向。
至于秦国方面,除了拜陇南都督薛强为征南大都督、领军将军郑权为副都督,再兼曹、赵思、毛丰等将,发兵两万南下,便无更多军事的大动作。
桓温想要拼消耗、比耐心,苟政同样求之不得,毕竟,秦国底子虽然薄很多,但立足关河,本土作战,消耗速度同样要小很多。
并且,随着战事僵持,关内人心也逐渐稳定下来,如果说初期,因为桓军大举来袭,关西那些饱受长安政权“欺凌盘剥”的夷夏豪强们,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波动与异状。
但见气势汹汹的桓太尉,受阻于秦军关河防线,寸步难进,也都变得心明眼亮,识时务地重新蛰伏起来。
大抵就和司马勋的心态一般,你桓太尉不破关而入,甚至不打进长安,关内的豪杰们,又岂能下定决心追随?
桓太尉的声名隆重,但对关内士民而言,秦王的威势显然要更强,这可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关西各州郡大大小小上百家豪强“破家灭族”带来的教训。
外则以强兵压其境,内则以阴谋乱其安,如此双管齐下,费些水磨功夫,关内可下。
在战争爆发前后,来自荆州的细作、桓公的密使,在关西也是活动频繁,积极连络虽被秦国启获了不少奸细,但收获还是不匪的。
至少从关内传回的消息,得到的反馈,都表明一点,在关西并不得人心,有太多人,太多被侵犯到权利的豪右心怀不满。
对这一点,桓温也采信大半,毕竟,政权的崛起,本身就是一个掠夺的过程,既对外,也对内,那些没能及时上船的,可收获不了太多好处,反而在长安政权的打击、压榨之下,损失惨重,甚至不得不付出更多代价,获得一张“站票”,这显然难以让人心服。
但是,这些都不意味着,当桓温北伐之际,便能得到关西豪右们第一时间的响应。桓太尉的声望都是虚的,但秦王的厉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或许,在两个月的兵之后,桓太尉心中也在疑惑,形势之发展为何与预期般不同。
秦军保守防御不足为奇,但关西豪杰们为何没有动静。
当然桓温不至于真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关中内乱上,也不认为关西豪右们真的对大晋尽忠效死,但这一点反应,甚至一点波澜都没有,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虽然由于道路交通的原因,对关内情形难以尽知,但有些玄之又玄的感觉,却又那般真实清淅。至少,从潼关秦军展现出的气象来看,秦国真的稳如泰山,不象有乱子发生的样子。
这样的情况,就使桓温更加小心,不敢轻动了。
与此同时,苟政在长安,却是把关中诸事慢慢理顺了,尤其是将臣、军队与屯户,这三大政权的支柱。
诚然,因为桓军来犯,为了备战,苟政执行了许多一刀切的政策,对关中士民的生计生活造成了极大影响,但秦国的战备工作却有条不素地推进着。
乃至于,苟政已经与苟武、邓羌等人商量,桓温看起来老谋深算,龟缩不前,若是一直不上套,那就真得找机会主动出击了::
毕竟,总是让敌军陈兵国界,对内对外,不论面子里子,都不好,久则生变,而秦国也的确无法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根据丞相郭毅与户部、度支秦臣们的测算,即便算上尚未展开的秋收,秦国也就能保持当前战备战争状态半年时间。
倒不是没法坚持更长时间,而是半年之后,军心民心、治安稳定、生产秩序等等都难以保证。
尤其到了冬季,本该就是消耗苦熬的时节,若再经受如此规模战争的侵害,那秦国好不容易创建起来的统治秩序,也将遭到严重冲击,那是动摇根基的局面。
不论战局如何发展,至少有一点桓太尉是判断正确了的,那就是绝非久战之国,三月有馀,半载勉强,一年就不可测了
当然,至少在兵的两月间,秦君臣还是相当从容的,兵马、钱粮与军械,都不停地向战备地点集结、输送与屯聚。
进入初秋时,秦国方面,不说已然做好与晋军决战的准备,但出城与之一战,问题已然不大,只是出击时机与必要性,还需要观察、论证罢了。
在这个过程中,苟政甚至从繁重的军政战备中解脱出来,对关内豪右、夷族进行统战行动。关内有名望、有势力的名门望族、豪强部落,都得到苟政的安抚乃至招揽。
包括渭北、秦陇、河湟在内的秦国边地夷族,苟政一次性册封了二十几名将军、校尉、都尉,全以地盘大小与部民多寡论高低。
哪怕是屡屡南犯的渭北鲜卑破多罗部,苟政也遣使给其首领没弈干封了个“定北”的杂号将军。
没弈干过去几年,多次启畔,但在安定郡,便宜没少占,亏也同样没少吃,几年下来,早也有些疲了,但一直畏惧秦国报复,未敢轻易靠近。
此番,苟政主动遣使招抚,没弈干显得很积极,好吃好喝招待秦使,还让给秦王带回些礼物,感谢赐封,表达谢意。
并且向长安请求,希望能率部向南归附,甚至连地盘都看好了,就是安定郡西北、泾水上游地区
对这个请求,苟政当然不可能答应,至少在当前不敢,谁知道这是否为没弈干那鲜卑胡虏的诡计?以苟政的谨慎多疑,岂能不留个心眼。
当然也没有贸然拒绝,以免刺激到没弈干,只是表示,还需要考虑、商谈,总之拖着。
同时,苟政仍旧给安定郡下令,要求当地将臣官兵,提高警剔,以免没弈干乘隙南犯。
但不管如何,至少表面上,秦国解决了一个多年边患,而破多罗部虽不如乞伏、铁弗这些大部强大,但在渭西北地界,还是有些影响力的,也给其他渭北高原上的夷狄部族们打了个样。
抽得空来,苟政还专门过问凉州那边的状况,自以苟雄坐镇姑臧之后,河西军政几乎全以他为主,苟政甚至放权到,“听其自治”的地步。
长安有不少秦王近臣,对这颇有微词,但都被苟政压制住了。当然,以苟政一贯的作风,岂能没有两手柄握?
收回锐骑、先登、归义三营,同时以“援凉”名义,往河西派遣的那批文武干臣,又将宋、索、贾等凉州大族笼络在手中.
苟政虽远在长安,但对凉州军政的干涉能力,实际并不弱,很多秘密与手段就隐藏在那些寻常细节之中。
而桓温北伐,关西地区受其影响最大的,反而是河西,武威、祁连、敦煌等地,突然冒出了一些叛军,打着“忠晋扶张”的旗号,攻击秦统下的凉州城镇,杀害受秦廷委任的官吏。
当然了,这点小疾小患,根本不足以让苟政过多关注,苟雄解决之绰绰有馀。
不过在长安,苟政却有了一次表演的机会,他将小娃娃张玄靓在内的一干凉州降臣召集一堂,设宴款待,安抚其心,大展秦王宏阔胸怀。
同时,又任命宋混、索遐两名凉州士族领袖为尚书,参赞秦国军政,并且从滞留长安的凉州士族子弟中挑选有文武干才的,遣派回凉州任职,就以“安抚凉州人心、加强平叛实力”的名义。
这也是一举数得的决定,最重要的一点,在这等紧张敏感的局面下,苟政大胆主动地跨出一步,正式与凉州豪右合流,将凉州士族接纳进秦国的统治阶级来。
而不管宋、索等凉州豪右、前凉旧臣心思具体如何,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是绝难轻易放弃的。而以宋混、索遐之见识,在秦普大战的站队上,也不可能选择桓温。
在秦王的善意之下,再发挥凉州士族们的影响力,河湟自安,这也为将来长安与河西士族进一步合作,奠定重要基础。
对西北的“汉民”,苟政实在眼馋的紧,是亟待将其纳为王朝统治根基的。而在这个过程中,河西士族、“汉族”们,都是无法绕开的。
当苟政把关中后方局面梳理一遍、料理得当,回首东望,见到那“两军对望、关河宁定”的局面,苟政自是暗骂桓温老奸巨猾、硬是忍得。
桓温不进攻,只知一味屯粮积械,训砺士卒,即便时间长了,士气难免削弱,但战力总是保全大部分。
这种情况下,总不能主动出击,寻求决战!这凭险拒守,消耗晋军,至少了从入秋后的情况来看,苟政有些耗了个寂寞,至少最主要的预期没有达成。
慢慢的,苟政也发现了,与其寄希望普军到秦军的铜墙铁壁下撞个头破血流,不如期待晋军水土不服、朝廷不稳抑或燕军截其后路来得靠谱
但是,桓温耐得住性,苟政也同样心稳,他也是一点不急,面对秦国一干请战的将领,也很是坚定表示一一秋收之后再议。
苟政还真就不信,桓温这十万大军、劳师远征、千里馈粮,能够与对峙一年半载。他也不信,建康的东晋冠冕贤达们,能按捺那般久:::
若结果真不如愿,那苟政也认了,最多不过伤元气、动筋骨,与桓军拼杀一场罢了。
而唯一让苟政感到不快的,大抵是薛强那边进展不顺了,别说如预期般击破司马勋,解一路之忧了。
薛强领军南下至褒谷之后,直接被堵住了,而后也形成了对峙状态。
恼归恼,苟政倒也没有过分苛责,司马勋此次本就谨慎,久病成良医,吃亏多了,也长教训了,靠着漫长的秦岭谷道,结硬寨,守险要,秦军除非插上翅膀飞跃天堑,否则别说攻取汉中,击破司马勋的第一目标都这般困难
桓温与苟政这二人,一个自信求稳,一个沉看不慌,使得秦普大战长时间拖延下来,始终未能爆发。
他们不急,倒使一边观战的有些坐不住了,说的正是燕国皇帝慕容伪。
比起三月之前,入秋后的燕国,也可以说是整备完毕、磨刀霍霍,就等着下场吃肉了。
慕容伪挖空心思,东拼西凑,方从冀并幽辽征召了七万戎卒,动员南下,结果秦晋打成了坐地战,苟桓二人就那么隔空相望起来了。
从桓温北伐之初,慕容伪打定的主意,便是趁秦晋相攻、打得两败俱伤之际出手,坐收渔翁之利。
但局势的发展,并未按慕容伪预想那般乐观发展,两家这么对峙,慕容伪可就有些恼火了,时间拖得越长,他就越急不可耐。
毕竟,他征召戎马,打造军械、囤积粮秣,也是要付出巨大成本,尤其对百废待兴、
函需休养的燕国而言,为了捡秦晋的便宜,这前期投入的成本可实在不低。
看起来,是秦(苟)晋(桓)两方在消耗,但实际上,消耗的是三国。慕容燕国这边,也不轻松,尤其他们本身就有一场战争在进展中。
前者,为减轻秦晋戒备忌惮,太原王慕容恪引精兵五万东征段龛。而慕容恪出马,自是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已渡济水,兵临广固。虽为段龛坚拒于广固城下,但段齐之败亡已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慕容恪可没有在广固城下傻等,围城之馀,分兵对青州其他郡县进行大肆征讨、收买,甚至一度亲自前往招抚,进入七月之后,广固已是孤城孤军。
然而,慕容恪“征齐”的顺利,只能是一种宽慰,并不能使慕容伪开怀释然。那继续证明着太原王的英明与正确,而他这个大燕皇帝的计划与目标,却日渐僵硬
“秦晋可曾战起?”每每上庸王慕容评入邮宫勤见,慕容伪便是这个问题,他已经被搞得肝火旺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