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下一乱,关上也跟着紧张起来,吕光反应迅速,立刻带着两名羽林挡在苟政面前,将他保护起来。
而陈晃则面色剧变,了眼苟政,见他面色平静甚至着几分笑意,也稳住心神,派人查问何事,同时下令东关守军全体戒备起来。
正常情况下,是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的,关下就一些流民,其中不乏老弱,而潼关的守御也不是闭门自守,斥候、哨探铺得可远,关下纵然有事,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但没办法,当着秦王的面出了漏子,若是再威胁到王驾安全,那问题就更大了!
而具体出了什么事,都不需仔细察问什么的流程,从关上往外看,情况一目了然。
“抓奸细!”
“站住!”
此起彼伏的高呼声让关下陷入骚乱,并且迅速蔓延开来,关前流民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散窜,
遵循着心中本能,去躲避灾祸。
但他们的无序行动,显然给城门秦军逮捕奸细造成了麻烦,几名被察觉的晋军探子,恰好借助人流潜逃。
“弘农人都趴下!”杂乱声中,伴着连续的怒吼,关前胡奔乱逃的流民众,就象是听到了命令一般,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纷纷趴倒,
而三名晋军探子急于亡命,仿佛不受那“趴下命令”的影响一般,迅速显出行迹,待其反应过来,后方有十馀名秦卒,已然瞅准目标,猛扑上去了。
接下来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逮捕了,就仿佛狩猎一般,晋军探子很凶悍,拼死反击,而秦卒抱着生擒的心思,反倒被伤了两人。
不得已下,出击的军官,只能下令格杀,但这样,依旧让一人逃开了。
但暴露了行踪的奸细,就在敌关下,想要脱身谈何容易,在关中骑队准备出击之时,一支利箭破空而去,将跑到快三十步外的敌军探子射了个对穿!
“好箭法!”一直到此时,默默关注着事态发展的苟政,终于有了反应,大赞道。
这声赞叹,也仿佛解除了陈晃等潼关将领脑中的警铃,渐渐放松下来,所幸,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未己,出击的秦军归来,负责指挥的年轻军官得到上城汇报的机会:“禀大王、大都督,有六名晋贼奸细,伪装流民,试图蒙混过关,已悉数被擒杀!”
“可有活口,是晋军哪部?”看了苟政一眼,陈晃问道。
军官刚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低声道:“普贼甚是凶顽,五人被斩、射杀,一人重伤
”
“为何不留手?”陈晃顿时有些生气,道:“人都暴露了,还怕贼子逃掉?他们走得出黄巷坂吗?”
“好了!无妨,不过几名间探罢了!”这时,苟政冲陈晃摆了摆手,目光落到眼前这名散发着精悍气质的军官身上:“适才那一箭是何人所发?”
直面秦王,军官既激动又紧张,按捺住剧烈的心跳,拱手道:“回大王,卑职见那奸细逃远,
情急之下,挽弓射之!”
闻言,苟政露出一抹笑容,心情愉悦,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何职位?”
“禀大王,卑职中垒营壬幢幢长韩铁!”
“听你的口音,是关东人士?何时入伍?”苟政一副亲切的口吻。
面对秦王的关怀,韩铁几乎脑子一空,心头涌过少许悸动,答道:“回大王,卑职本许昌人氏,诚桥大战之后,随大军西迁期间参军!”
“诚桥之战!”对那场秦晋彻底决裂的战争,苟政自然是有深刻印象的,甫一提起,双目之中竟不由带上几分追忆之色:“那已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说着,苟政再度看向这名年轻的军官,微笑依旧:“三四年时间,便成为中垒幢长,进步很快啊!”
苟政此言有些耐人寻味,韩铁则显得愣愣的,不明其意,茫然地望了望一旁的顶头上司中垒营将陈铢。
陈铢见状,面态肃然,朝苟政拱手道:“大王,韩铁虽是后进之人,但勇武过人,年年军内比武,皆名列前茅。
入伍以来,剿贼治安,立功颇多,且善带兵,幢队士卒,皆敢战之土。去岁司马勋北犯陈仓,
末将奉命率军援应,便是韩铁及壬幢官兵,最先抵达陈仓”
听得出来,陈铢对这名下属十分欣赏,言语中不乏溢美之词,这也使得苟政对这名小小幢长更多几分兴趣。
当苟政的目光再度投向韩铁时,只见这位年轻幢长满眼清澈,坦诚而认真地说道:“四年前,
卑职只一山野布衣,穷困潦倒,食不果腹。
而今却身为大秦幢长,渭河之畔有土地,土地之侧有家园,娶妻生子,仆佣伺候,每每休假还家,便是从前绝难想到的快活日子。
卑职虽愚鲁,却也知感恩,知晓‘忠义”二字,能有今日,全赖大王恩赐,将军提拔。卑职无大本事,唯有这身力气,誓死报之”
韩铁这番话,全然发自肺腑,再配合那张天然让人感到安心的朴实面貌,更添几分真诚。
其言罢,苟政还无表示,陈铢已然乐得咧开了嘴,而陈晃眼神中也带上了少许异与欣赏,给陈铁的一个眼神,也仿佛在说:你提拔的这个小兄弟不错
至于苟政,则在哈哈大笑两声后,对眼前这名秦军幢长鼓励道:“继续努力!此次大战,便是机会,保持下去,远不止一幢长!”
对此,韩铁两眼迷惑,又变得茫然起来。见其状,陈铢则轻笑着提醒道:“大王以万乘之尊开金口勉励,这是何等福分,还不谢恩?”
韩铁这才后知后觉,躬身一拜。
“潼关将士,军心士气,从这名幢长身边,便可见一斑!孤,更加放心了!”待韩铁退下之后,苟政文对陈晃笑道。
陈晃则拱手应道:“潼关背后,是大王与朝廷,是百万秦国臣民,因此,关内虽只八千将士,
纵来敌十万,也难以突破!”
苟政微微颌首,念及适才的交流,转向中垒营将陈铁:“这几年,中军各营陆续精炼扩编,到如今下属番号已然编至壬癸了,一营直辖十幢,指挥作战有些不便吧!”
闻问,陈铁面上闪过一丝异样,看向陈晃,在他那里得到一个确认的眼神之后,方思吟着道来:“大王明鉴,就末将体会,目前所行营幢编制,于指挥传令、列阵作战,的确略有不便之处,
若能在营幢之间,增设一级,或许更有利于将土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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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铁声音越小,态度愈谨慎,说到最后,不免懦懦地望着苟政。
而苟政对此,眉眼微沉,略带深意,但面上却不置可否。转而便另启话题,指着关下复聚而来,却被强硬拦下的弘农流民:“仔细甄别过后,便放他们过关吧!”
陈晃微惊,提醒道:“大王,才发生奸细事件,难说是否有漏网之鱼,且这几日,仍有难民西来,只怕还有混杂其中的,臣以为,为防不测,还当谨慎些。”
“文明之虑,孤明白!”苟政一副严正派头,道:“不过,些许晋军间探,还翻不了大浪。更何况,为几名奸细,要拦截成百上千的弘农士民吗?
晋军来袭,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保乡梓臣民,已是我们的过失,难道还要再寒这些百姓之心?他日,我们又如何能够安心东重返?”
“若是不放心,检查过后,问明户籍,派人到华阴,通知弘农太守徐盛来接人!”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之后,苟政文低声补充了句。
而秦王都交待到这个份上了,陈晃当然只能拱手应诺:“臣明白了,当亲自安排此事!”
站在关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后,苟政的语气也变得低沉而严肃:“些许晋军细作不足为虑,
但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普军不远了!”
“大王所言甚是!”陈晃面色凝沉,道:“桓温进兵虽缓,但四月末便已自洛阳发兵西进,行军再慢,也该进入弘农境内了!”
“刘异军是什么情况,为何还不西撤?”苟政问起宣德将军刘异的处境。
对这名大司马苟武的宿旧爱将,陈晃语气显得不咸不淡的,应道:“据刘将军报,晋军先遣乃邓遐、生两部,兵力一万馀众,且间距已然拉开。
刘将军于陕县一战,察其骄气,已经战退至弘农,他想集中手中兵力,诱其一部西进,寻机歼之,挫其锐气,而后再撤回潼关!”
“这个刘异,倒也有几分想法与思路!”苟政道。
瞄了苟政一眼,陈晃斟酌着说道:“刘将军领兵有方,归德营亦我中军精锐,由他指挥,更是如臂屈使。
弘农西撤,生民受苦,将士心中也有怒气,可堪一战。若能善加谋划,见机破敌一部,问题想来是不大的!”
微微颌首,琢磨少许,苟政交待道:“派军出关向东,不论其胜败,做好接应刘异的准备!”
“末将愿往!”苟政言罢,陈铢主动表示道。
陈铁面容棱角分明,表情大部分时候都一副内敛冷漠的样子,此时更添几分凌厉。这种面兼容易让人生出防备与忌惮,但此时的苟政恰恰喜欢这种峥嵘:“可!”
哪怕冲陈晃的面子,也要给陈铢这个出击的机会。
“谢大王!”
回过头,眺望关东群山的目光由东偏北,苟政又略带怅然地说道:“以潼关兵甲之精,粮械之足,再兼文明守关之能,此番又亲眼见识工作之细致,对潼关防御,孤信心十足。
然而,孤挂碍的,不是潼关,而是河东啊!也不知王景略那边,御备如何了?”
对接替自己坐镇安邑的王猛,陈晃很难清淅地描述是怎样心情,但见苟政这副忧心模样,还是出言劝慰道:“王景略佐世大才,河东军民物力充足,又有大河天险,守御当可无虞!”
“大王,臣有一事,望大王务必听纳!”这个时候,陈晃严肃无比地拜道。
“说!”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苟政抬手示意了下。
陈晃道:“河东之重人所共知,臣亦知晓大王挂念河东防御,然恳请大王此番东巡,到潼关为止,不可再东出了!”
或许觉得自己此言有逾越冒犯的嫌疑,陈晃说完,便垂下头去,双手抱拳端在空中,纹丝不动。
审视了陈晃两眼,苟政将其双手按下,慨叹着道:“文明之忠心,孤甚是感激。你放心,孤不会以身试险的。”
“孤乏了!”关上站久了也累,苟政转身回归,交待道:“关东军情、敌情,密切关注着,如有变动,即刻来报!”
“诺!”
没走两步,苟政又驻足,偏头打量了候在一旁的陈铁两眼,轻笑着对陈晃道:“你这个部将很好,不只能带兵打仗,更有出色见识,孤喜欢会动脑子的人!”
说完便迈着从容的步伐,顺着城楼侧后方梯级下城而去,留给二陈一个宽大的背影。
一直到苟政与随侍们身影消失,陈铁眉头皱起,面带一丝苦相,问陈晃道:“君侯,末将适才进言,是否逾越了?”
联系苟政之言,陈铢不免想起,适才就“营幢制”问题的建议。
毕竟,涉及到秦军编制乃至军队革新的问题,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中级将领来发言,哪怕他是陈晃一手提拔带出来的中垒强将。
“放心,大王很欣赏你!”见他面露忧虑,陈晃轻声宽慰道。
顿了下,陈晃转身,直勾勾地盯着陈铢,交待道:“此战于你无比重要,卫国战争,直面强寇,天赐你建功良机,不可错过!
我对你要求不高,上了战场,所部将士,人人都要拼命,不要坠了‘中垒”之名!”
“请君侯放心!”陈铢正色道。
“此战之后,也是你调出中垒营之时了!”轻抚着潼关关城,陈晃又说了句。
“为何?”陈铢脱口而出。
陈晃眼神深邃,嘴角挂着一缕平和的笑容:“连武兴公、泾阳侯都把先登、锐骑、中坚这些中军精锐交出来了,我又岂敢视‘中垒”为私军部曲?
秦王威势愈重,大秦日益强大,有些忌讳,不能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