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寒意涔涔的初春深夜,被从温柔乡中强行唤起,绝不是什么好体验,寻常百姓都难免骂娘,苟政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强行将那种近乎本能的负面情绪克制住了。
“大王:::::”怯生生的呼唤自榻上载来。
苟政身着单衣,双手扶膝,在春寒的刺激下,整个人已经清醒冷静下来,只是脸色不太好看罢了。
闻声,回头一看,正见一名俏丽美人羞答答地望着自己,夜色掩不住双眸中的秋波,被矜也捂不住胸前的春光。
此女名唤杜鸢,自是杜氏之女,虽属旁支,论辈分也算杜郁侄女。年方十七,身段婀挪,容颜妍丽,肌肤白淅,哪怕不考虑政治因素,在这样一个春寒侵骨的季节里,苟政也很难不动心。
此时的杜鸢,哪怕在夜色之中,也难掩那种蓓蕾绽放的青春活力,楚楚动人的模样,更让挠得苟政心头痒痒的。
见此女目露羞怯,苟政收起严肃的表情,露出一点少见的温柔与亲切,探手在那光洁的肩膀上抚了抚,道:“无甚大事,你给孤把被窝暖好,待孤处理完些许俗务,再来疼爱你"
在小杜娘子的伺候下,苟政很快穿戴好锦袄,收拾心情,踏出暖室。甫一出门,密密麻麻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不禁打了个哆嗦,苟政心情又添了两分不愉。
三两步跨入会客的堂室,落座,内侍们已然掌灯、热炉,四处还算光亮,看向紧闭的正门,苟政沉声吩咐道:“让郭相进来吧!”
在这寒夜把苟政唤起的,正是丞相郭毅,言有十万火急之事。既然都火烧屁股了,一向以明君自勉示人的苟政,又怎能继续沉酒于那锦被暖榻的温柔乡中。
不过,苟政对地郭毅所言“十万火急之事”,还是很关心,长安虽然不远,但要让堂堂大秦丞相簧莜狂莽上百里南来,就不可能是小事。
就在郭毅一脚踏入会客室时,苟政脑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郭毅此来要说的,不会也是张遇作乱之事吧:
“拜见大王!”登堂,觐见,注意到一切安好的苟政,郭毅则彻底松了口气。
“丞相免礼!”苟政摆摆手,微笑问道:“出了何事,让你不辞辛苦,连奔百里,夜前来示警!”
郭毅也不废话,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大王,臣收到消息,张遇要趁大王围猎期间,刺杀王驾,谋反作乱!”
真是巧了!
苟政表情微讶,但绝不是因为这则消息,而是郭毅竟也察觉此事了,苟政这边是盯着张遇许久了,此番设谋更是秘密进行,十分小心了。
这其中,必有缘故,相比于郭毅的簧夜示警,苟政也更加关心,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对他的计划又是否有影响。
眼神转悠两圈,苟政直起上身,好奇问道:“竟有此事?丞相是从何处得知?”
“来人!把人带上来!”闻问,郭毅让开半个身子,朝外招呼了声。
很快,在两名宿卫的看押下,一名身形狼狈、满脸惶惧不安的年轻人被带上堂来,见到苟政,
两腿顿时软倒,一头磕在地上,带着哭腔:“小人张闳,拜见大王!”
“张闳!”苟政瞟了眼表情严肃的郭毅,念叻道:“张遇之子?”
“正是!”郭毅颌首道,侧过身,盯着张阔,严厉道:“张阔,将你傍晚与老夫所讲,原原本本,说与大王!”
“诺!”张闲应声,但抬眼注意到苟政那冷漠的审视眼神,却是喏喏难言。
“孤在听!”见其疑惧表现,苟政淡淡地提醒道,
闻之,张闳顿时悚然,颤着嘴唇,哭唧唧地将张遇谋反之事,举报给苟政,包括父子俩此前的密谈,张遇的一些计划与安排,与关西豪强乃至晋燕的勾结等等。
随着张阔的陈说,张遇谋反之事不只已板上钉钉,还更加详尽丰满了。苟政这边虽有大量眼线进行监视、刺探,但雾里看花,总是看不太真切,连蒙带猜,也只知其个大概,更多细节,就不是那么容易探得了。
而张阔所述,对苟政来说,也算是一个重要补充,对平叛乱,还是有一定益处的,至少进一步消除了许多不确定的因素。
“你父可有说,他准备何时作乱?”许久之后,堂间响起了苟政的问话。
张阔并无隐瞒,埋着头,语气诚恳地说道:“小人不知,小人那逆父只说,要设法让大王身边护卫力量减弱,而后趁几率领叛众作乱
多这话还算实诚,苟政点了点头,而后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张闳:“把头抬起来!”
自进堂之后,就始终深埋着头的张阔,犹尤豫豫地抬起头来,年轻的面孔显得有些稚嫩,双目通红,从中能看出紧张与恐惧。
苟政审视了此人两眼,苟政语气平稳地问道:“孤有些好奇,你为何要背叛自己父亲,将此事举报于朝廷?”
闻问,张阔咬了咬嘴唇,再度即头道:“家父衔怨谋乱,实乃背恩忘义之举,必为天下所鄙弃,小人学识浅薄,却也知忠义之事,实不敢从逆。
若忠孝难以两全,小人也唯有舍孝而取忠心。
更湟论,以大王之英明瑞智,秦国之繁盛巩固,岂能逆父与关西那干宵小所能撼动?小人举告,亦是顺从天意人心::
”
张阔这番解释,怎么说呢,有那么些冠冕堂皇,但在这个年纪,面对着这等大事,又直面着苟政,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也算难得了。
当然,张闳背父的实际原因,没那么复杂,实则很简单,他怕了,怕死!
在张遇秘密连络、准备的那些日子里,张阔已经是寝食难安,夜夜惊醒了,等到今日王驾南行,张遇也出发伴驾,更是睡不看觉了。
虽然张遇临走前有交待他,带着家人潜出长安,但张阔根本不敢动弹,他实在不愿意过亡命天涯的生活,更对张遇作乱与逃出关中没有信心。
于是,在经过剧烈的内心挣扎后,张闳终是决定,出首举报。甚至等不及,就在今日傍晚,他便主动找到丞相郭毅府上,他怕再晚,张遇已经动手行刺了,那就连争取的希望都没有了
“舍孝而取忠,难得你小小年纪,便能如此深明大义!”听其解释,苟政嘴角着点笑容,说道:“不过,你可知,经你举报后,你父会是什么下场?”
“小人明白!”张阔身体绷得紧紧的。
“这可是族灭的大罪!包括你本人在内,张氏一族,都该判死!”苟政轻声道。
“小人知道!”
又审视张阅两眼,苟政忽然呵呵笑出了声,感慨着说道:“你主动举报汝父谋乱,的确难得,
也是一桩功劳。然而汝父所犯之罪,却是族诛不救之重罪。
你说说看,孤该如何处置你?”
闻问,张阔瞳孔微缩,面皮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而后叩头颤声道:“大王明鉴,小人别无他求,愿陪家父伏法赴死。
家父与小人死不足惜,只是家中老幼无辜,恳请大王能够放过,倘大王宽恩,小人今生来世,
“不曾想,你小小年纪,还是个仁厚之人!”苟政笑了笑,看着这个始终不曾坦然抬首的叛逆之子,苟政语气莫名地说道。
“来人,先将此人带下去,拘起来。孤,要筹谋平乱了!”苟政冲卫士交待道:“如何处置,
待孤平定乱贼,再来讨论!”
“请大王开恩!请大王开恩!”张阔并不反抗,但被带下去前,表情很激动,大声祈求着。
“臣叛君,子背父,今夜既不安宁,也甚有意思啊!”直到张阔哀求的声音消失,苟政的目光方才重新落在郭毅身上,轻笑着:“大秦出了叛逆,贼子就在孤身边,劳丞相亲来示警,辛苦了!”
“大王安危,重于泰山,攸关社稷,岂能怠慢?莫说百里,就是千里、万里,也当从速来报!”郭毅正色道。
但紧跟着,那双老眼之中露出一抹精明之色,望着苟政,意味深长地道:“只是,老臣略有不解,对张遇谋乱,大王似乎并无多少异,仿佛早有预感!”
听郭毅之言,苟政呵呵笑了笑,目光与其在空中碰撞少许,方感慨道:“丞相果然机敏,却是瞒不过你这双慧眼啊!
不错,张遇谋乱这么大的事情,孤岂能毫无察觉啊?也早有应对准备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隐蔽隐瞒什么的,也已没了必要,何况郭毅这妇翁,已然带着张阅到王驾前了,任何遮掩隐晦都多馀了。
听苟政回答,郭毅心道果然,但深吸一口气后,重重一抱拳,朗声严肃道:“这样大的事情,
老臣这个大秦丞相,却一无所知!若非今日张阔主动过府举报,或许要等围场生乱之后,方才得知”
显然,郭毅心头有气,见其状,苟政面上尴尬色一闪,解释道:“事关重大,所涉乱贼颇多,
尤其几家郡望豪强,稍有不慎,便可祸连郡县,大扰关内,孤不得不小心行事。
更何况,张遇当初举许颖之众西投,也算大秦功臣,其乱而未发,即便要拿其法办,也要寻个名正言顺,以免有人说孤鸟尽弓藏、过河拆桥::::
?
“大王所言有理!”郭毅颌首表示认同,又紧跟着问道:“老臣闻讯之后,曾找大司马通报此事,然大司马镇定沉着,叫老臣不必慌张,似乎也有察觉,又或者大王早有交待?”
面对郭毅近乎质问的语气,苟政也不恼,笑应道:“此事,却是孤的疏忽,怠慢了丞相。张遇勾连关右豪强作乱,牵涉广泛,为及时乱剿贼,需秘密调兵,以备不测。
这调兵遣将之事,德长身为大司马,乃他分内之事,孤拟定的制法,不能自相违背!”
简单解释两句,苟政轻松地揭过此事,拱手向郭毅道:“而今,张遇此贼反迹已明,事态紧急,当以处置叛逆为要。丞相心中若有不愉,待回长安之后,孤亲自设宴,向你赔罪!”
“老臣绝非此意!”见苟政把姿态放低,郭毅也不好继续端着,但心中总是堵的慌,而迎着苟政的目光,终是叹了口气,又应道:“诺!”
看得出来,在郭毅眼中,张遇谋乱并不足虑,这等事情在于隐秘突发,一旦泄露,就无甚威胁可言。
相比之下,郭毅更加在意,在此事上,苟政对他这个大秦丞相的隐瞒。
这么要紧的事情,都秘密调兵了,他这个丞相加国丈却不知道,简直荒唐!苟政在此事的筹谋上,多少是有些不妥的,对郭毅,缺乏起码的信任与尊重,这也是让郭毅最难受的事情。
也难怪这老丈,如此气愤,甚至不惜当面对苟政发出质问.·
当然了,作为王者,可以表现自己的宽和,也能顾及臣下的情绪和感受,但都是有限度的,哪怕郭毅是自己老丈人。
堂间,翁婿俩相继陷入沉默,气氛也逐渐趋于尴尬。不过,只一会儿,苟政抬起头来,冲郭毅说道:“原本,孤是打算待张遇乱发,既师出有名,也能诱出更多潜伏的乱臣贼子,而后一举巢除。
不过,有张闳主动举报,证据、名义皆足,再搞些诱招,却无太大必要了,该果断动手,直接收网了!”
对苟政的决定,郭毅依旧绷着张脸,拱手应道:“大王英明,的确应当果决从速,将叛贼擒拿剿除,以免乱事扩散,生出不测!”
“来人,传李俭、苟忠、郭铉、吕光!”不去管郭毅那难看的表情,苟政朗声对外唤道。
都在杜堡之中,很快,几个人便齐聚苟政下榻之处。新增两排烛火,堂间已然彻底亮堂起来,
苟政端坐着,严肃地对几人吩咐道:
“李俭,你执孤令箭,前去接管杜城屯成幢队,先把皇甫真控制起来,容后处置。
吕光率五百羽林,前去擒杀张遇叛众,苟忠向导配合,死活不论,不得走脱一人!”
“至于郭铉!”苟政瞟了郭毅一眼,看向跃跃欲试的舅子:“你带一队人,去把张遇给孤拿来,最好生擒!”
“诺!”
“即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