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战争之消耗,往往只会比预想中的要大,而绝不会小,而以当前时代的计算及技术手段,面对战争的复杂,也无法做到详细、准确且全面的庙算与判断。
即便人才辈出、精英齐聚的符氏集团,对战争的认识、态度,都是相当粗浅的,也很少有真正全面的考量,更多的情况,还是随机应变。
只不过,等时间进入七月中旬时,对西征的氏将土来说,也已到变无可变,退无可退的境地。荷氏集团自符健以下,都只是咬牙屏气坚持着,不肯松懈,因为那口气一旦泄了,便意味看崩溃。
事实上,此次健的西征,已然极富见识、谋略与手段,能率领几十万低军、民众,千里远征,自夏入秋,坚持三个多月,已是相当不易,也足见氏豪杰们的掌控力与执行力。
但是,从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的见识、谋略与努力,都抵不过天时与地利带来的优势,尤其在对手并不蠢钝,相反很精明,很强悍,也很坚韧。
当初,荷健在所辖中原郡县,刮地三尺,涸泽而渔,空竭其军民物力,
方才筹集起西征辐需。西进之后,对沿途郡县,也是同样的办法,象一头恶兽一般吞噬一切,征调所有可以用做战争的人物力资源。
在符健等人的筹算之中,他们应该能坚持半年之久,但当战争真正开始之后,才发现他们的筹算,过于乐观了,也太小看三十馀方军民及牲畜的消耗,是何等巨大的一笔数目。
千里远征,仅转运输送之消耗、浪费,就占所蓄辐重之大半,而剩下的,即便符氏集团已经尽可能地省耗节俭,将粮饷物资集中在作战部队上,
依旧远远不足。
真正打起来,别说半年,坚持三个月都难,后勤问题,尤其是军粮问题,始终是符氏集团面临的一个要命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的,
因为他们是一支没有后勤的军队,西征也是一场一波流的军事行动。
而唯一解决的办法,也只有一条,攻入关中,从苟军缴获,从关中郡县括粮,那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此次战略级军事行动的最终目标。
然而,随着战事的拖延与僵持,关西明明就在一关、一河之隔,这个目标的实现,却日益遥远。来自苟军的坚定防守,正一点一点地将荷氏将士生存的希望给湮灭。
后勤对军队与战争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那就是生命线,当选择了不要命地搏杀,却无法取得有效突破的时候,最终的结果,当然会去了命。
鉴于此,健等符氏高层,不是没有挣扎,也想尽了办法。军粮不足,
那就从随军的流民、部众嘴里扣,从弘农、河东这些攻占的郡县搜刮,甚至向并州的张平求粮。
然而这三条办法,都只是杯水车薪,并且问题重重。符氏集团的这些军民众,可不是万众一心,许多流民众跟随健,。一是迫于氏的军事威胁二则为了活命,被健“进关中就食”的美好愿景所吸引。
但是,当承受了巨大痛苦,付出了巨大牺牲,这份愿景非但没有实现,
反而要面临严酷的剥削,被抽调到潼关、蒲坂城下,用作消耗苟军的炮灰
在中原为了养兵,健肆无忌惮地盘剥充、豫士民,而为了突破苟军的关河防线,又被这一套用在附庸羽翼之下的部众及流民身上!
这是一种相当疯狂且不计后果的做法,也是逼不得已的做法,毕竟,一切为了战争,一切优先满足作战将土。
而后果则是,当氏军豁出一切在潼关与蒲坂与苟军摩战之时,在弘农在洛阳,在那些随军氏部民众滞留之地,动荡不断,骚乱频频。
进入七月之后,更直接爆发了反抗符氏的叛乱,作乱军民,尤其是那些被视作二等人的士众、流民,攻杀氏人,抢夺粮米,甚至有“入关中,投苟公”的呼声。
而符健即便再不顾一切,也不敢罔顾后方发生的叛乱,不得不从前线调兵回转,乱制暴,这毫无疑问会影响前方战事进展。
由于弘农的坚壁清野工作,徐盛、罗文惠等苟军文武做得相当彻底,
低因粮于敌的计划,只能看眼于河东本地。而河东都在过去的两年间,实则也是饱受战争的摧残,当然,在苟军掌控期间,民生发展有所兴复,但在苟武一番操作下,能够提供给氏军的资源,实在不多。
并且,大部分都集中在各县的豪强手里,而这些豪强们,自然不愿意也不可能白白拱手相送。毕竟,如果苟军只是交一些“保护费”,那么氏军的做法,就是连人带骨头渣子,全数吞下。
而氏军,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去采取一些相对温和的办法。于是,河东战局,在玉璧相持、蒲坂战的同时,还有一些小规模的“保民抗税”战斗。
没有选择迁徙撤退的河东本地豪强们,大多聚拢附民,坚守堡壁,与氏军的征粮兵顽抗到底。而可以想见的,由于投入征粮的力量不足,氏军的征粮行动,进行得很困难,收效也严重不足。
而比较魔幻的一点,河东官民在春季种植的粟,苟军在战略收缩之时,
并没有大规模的毁坏,因为不管苟政还是苟武,都认为在秋粮成熟之前,可以击败氏军。寇入河东的氏军将士,也得到了严令,不得破坏田亩、庄稼,
毕竟,一旦军粮成疾,那或许就将成为他们救命的口粮::
至于向并州的张平请粮,出于盟友的“道义”,却下令支持了一批军粮,但哪里能够满足氏众之用,毕竟,他并州也不富裕,这两年多开支糜费也大,遣诸葛骤率军南下配合作战,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当然,随着潼关及河东战局发展不断传至太原,张平那首鼠两端的秉性又爆发了,他开始后悔了。当初健遣使连络时,说得头头是道,直言入关中如何简单,利益如何巨大,氏也的确组织起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然何曾想到,竟是如此不中用,这么久了,面对苟军防线,居然寸步难进。
于是,当符氏那边,再度遣使向张平请粮时,张平果断拒绝了,甚至开始考虑,如何把诸葛给撤回平阳。
他也是有充分理由的,比如苟军苏国部正在平阳郡内肆虐,纵横抄掠汾东诸县,当地空虚,不能制,甚至已有西渡,威胁并州粮道,情势严重,不可不防。
为保护粮道,当让诸葛骧回师,剿灭苏国贼部,保障粮道畅通之后,再行南下助阵,可谓一举两得
就连张平都看出氏军形势的不妙了,论那些符氏精英?然而,对健这样的枭雄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明明看得清局势,却丧失了改变危局的能力与手段。
入秋之后,氏军粮问题,已越发深重,日益突出,不只是缀于军后的那些流民、部众了,就是军前,也爆发了不只一次骚乱,虽然都被迅速镇压,并以严酷军法惩治乱兵,震三军,但氏军士气,却已低落到极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作为主攻方向的蒲坂,氏军的进攻,也越发乏力,不论符雄等人,如何催逼将士部众,如何激励士气,乃至亲自披甲上阵攻城,
那座看起来明明不算险要的土城,就是然不动。
甚至于,城内的苟军,竟然还能发起反击。秋七月十二日,沉寂在一片暮气中的三千氏卒,再度扛着竹梯、推着云梯,向蒲坂东门发起进攻,结果只被几轮乱箭便被射退了。
监阵的氏军大将雷弱儿,下令斩杀畏战溃退之卒,意欲逼其攻城,结果就在城下,低卒叛乱,冲击中军。城内的守将苟旦见机,遣将赵思,率领五百精兵出城,踩看早被氏众户体填平的壕沟,冲击城外氏阵。
结果,氏军大败,赵思所部斩杀两千馀氏卒而归,若非符雄见状,亲自率氏族亲军弹压拒战,损失恐怕更大。但是,氏军的虚弱,也暴露无疑,也是从十二日开始,氏军基本停止了对蒲坂城的进攻。
前前后后,连不断被抽调到蒲坂城下的随军流民在内,荷氏军民众死了三万多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比之职关的死伤还要惨重,场面还要惨烈,结果还要让人绝望
最绝望的,恐怕还得属,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连一座蒲坂城都攻不下,
对蒲坂渡甚至没有造成直接威胁,二十馀日间,苟威率众,只是在蒲坂西岸,默默枕戈待命。
或擂鼓以助其声势,至多,在战况激烈、蒲坂危险时,遣一支部队,渡河东进,从侧翼威胁、牵制氏军,而缺乏制河权的氏军,对西岸苟军根本没有任何制衡的能力,只能任其来去。
当然,当蒲坂显示出其”“坚不可摧”的属性后,作为北路军主师的雄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其他思路,比如位于蒲坂北边、汾水西汇大河地界的龙门渡。
那里虽然道远、水急,但河岸较窄,苟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蒲坂,徜若其无备,那么顺利西渡之后,便可顺势调转兵锋,在龙门渡西岸的夏阳南下,绝对是破局之策。
荷雄也的确采取了这个办法,他遣氏酋毛贵率军五千北上汾阴,然而,
毛贵此去,却在汾阴吃了个败仗。玉璧城的苟武,亲自率三千精卒掩进,在汾阴当地豪强的配合下,几乎将其全歼。
苟政西征之时,当地也有不少豪杰、士民从征(被驻扎汾阴的苟旦强行带走,并且很多人都参与了蒲坂防御),再加之薛强投靠苟氏时又带走了一部分,可以说汾阴是河东诸县中,与苟氏集团牵涉较深的了。
而“薛强堡”,也是苟军在河东的一个支点,也极受苟武关注。当毛贵率军北上,其消息很快被汾阴豪杰通报与玉璧,苟武也随即采取行动。
至于负责监视玉璧城的符洛军,根本做不到有效限制。洛的任务,实在太重了,既要监视,又要保护安邑,还要协助梁平老的征粮行动,甚至要监测诸葛骤军的并州兵:
而苟武在汾阴击破毛贵军后,也不留恋,迅速东撤,等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在刘异的接应下,顺利退回玉璧城内。
毛贵的惨败,让符雄图谋落空的同时,也进一步打击了氏军的士气,而苟军那边,则进一步加强了夏阳的防御,不过有龙门渡之险,只要不掉以轻心,就很难被突破。
随着战局的发展,氏的高层们已然意识到,左右战局的,决定他们这些人命运的,已经不在关河一线的血腥攻防,而在关西,在那些响应符氏西进的关中豪强身上。
虽然,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本就是一件相当不靠谱的事情。但时局恶化至此,退路已绝的氏,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连地符氏的军民众,在残酷的战争压力与生存需要下,都接连爆发出动乱,可想而知,被氏暴虐祸害了一遍的中原,是怎样一副景象。
事实上,在符氏军民众彻底西进后不久,充豫诸郡,便开始沸反盈天的。饱受凌虐的中原士民,纷纷揭竿而起,攻击符氏留守的部卒,甚至于,
那些“氏军”直接反叛,改换门庭。
到五月之后,中原自成皋以东,就没有氏的旗帜了。诸郡各县,城头纷纷变幻大王旗,为当地的士族、豪强、军阀乃至流民盗贼所陷。
豫州张遇,则趁机“收复”此前被氏攻略的豫州北部地区。而中原豪强,在起事之后的选择,也相当纷乱,投降建康是大部分人的选择,但也有挂燕旗的,甚至还有继续“追随”再魏的,倒给同样越发无以为继的冉魏,
带去一点微薄的喜讯。
关东如此,而关西,那些被符健寄予厚望的豪强们,只能说一盘散沙,
不堪一击,在长安与地方苟军的合力之下,被一一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