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年关(1 / 1)

龙泉县,落魄山。

竹楼二楼,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陈平安仰面躺在竹地板上,身下是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浸透那件朴素的青布衣衫。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呼吸微弱而绵长。

昨日林照下山去往小镇,陈平安在竹楼枯坐很长时间。

最终,他借着与“小酆都”的“斗争”,强行冲开了体内某处至关重要的关隘,踏过了极为艰难的“十八停剑气运转之法”的瓶颈。

不知过了多久,陈平安睫毛颤动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眸似雨过天晴般清澈淡然。

视线初时有些模糊。

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后,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近在咫尺、圆溜溜、泛着纯粹金色光泽的鱼眼。

这不是读书人的比喻言语,真的是一双金色的鱼眼。

陈平安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但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也渐渐认出了这双独特眼眸的主人:

“白铄?”

那双“鱼眼”往后飘退了一些。

一尾仅有手指长短、通体覆盖着细密金色鳞片的小鱼,凭空悬浮在他眼前。

陈平安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竹墙上,看着眼前的白铄,轻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道沉静平和的声音,并非从白铄口中发出,仿佛直接从他腹部鳞片间共振响起,清淅地传入陈平安耳中:

“是我让他来的。”

陈平安猛地一怔,一脸震惊地看向白铄。

他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更加茫然了:

“林照你在白铄肚子里?!”

竹楼中安静了片刻。

白铄灵动的身躯扭动了一下,一双金色的鱼眼盯着陈平安。

少年竟然从这双鱼眼中,读出几分震惊与匪夷所思。

仿佛是再问: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或许是刚醒过来,脑子不太清醒,陈平安很快意识到自己问出怎么样愚蠢的问题,面皮微微发烫。

林照的声音响起:“当然不是。”

落霞山,竹楼旁新辟出的小院里。

昨夜一场悄无声息的小雪,为山峦、竹梢和院落铺上了一层浅淡素净的白,雪后初霁,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点。

林照悠闲地躺在一张竹椅上,【衔烛】被他随意地靠在椅脚边。

他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玄色衣袍在雪景中格外醒目,正微眯着眼,欣赏着这冬日山间的静谧雪景。

听到陈平安那充满困惑的问话,他嘴角微扬,心中轻语,声音则借白铄之口传出:

“我与白铄结有契约,心意相通,你与他说话,我都能听见。”

“你破关正值关键时刻,我身负剑体,若贸然前去,恐引动你体内剑胚异动,反而不美,索性便让白铄过去看看,也省得你那边两个小家伙干着急。”

落魄山竹楼内,陈平安闻言,点了点头,理解了林照的用意。

他缓了口气,感受着体内虚弱,却更为顺畅的气机流动,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你之前说这次回来,要去找些东西……找到了吗?”

落霞山小院中,躺在竹椅上的林照沉默了片刻。

目光掠过院中积雪的角落,仿佛能穿透山体,看到龙脊山那座被“借用”了近半的斩龙台。

他笑了笑:

“也算是找到了吧。”

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龙泉县小镇的年味便一日浓过一日。

家家户户开始洒扫庭除,粘贴崭新的桃符、春联和福字。

红艳艳的纸色映着冬日略显萧瑟的街景,显得格外喜庆。

青石板的街道两旁,早早地支起了各式各样的摊子。

街道上摩肩接踵,叫卖声、嬉闹声、爆竹声不绝于耳,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和淡淡的硫磺味。

盛夏的喧嚣让人只觉烦躁,寒冬的人声却多了些暖意。

陈平安、林照、阮秀,还有被林照提前取了名字的青衣小童陈景清和粉裙女童陈暖树。

林照还特意绕路去董家铺子,把在家里干活的董水井也给拽了出来。

一行人走在熙攘的人流中。

陈景清和陈暖树到底是孩童心性,看着琳琅满目的年货和各式新奇玩意儿,四处乱窜。

阮秀怀里抱着一大包刚买的各式糕点,正吃得香甜,腮帮子鼓鼓的,对周遭的喧闹恍若未闻。

董水井走在林照身旁,两人低声交谈着,商议将林照在骑龙巷的铺子转到董水井名下。

便如林照一年前所提到的,以一家铺子入股“董半洲”的生意。

当然,现在“董半洲”连“董半镇”还没成,一家骑龙巷的铺子,绝对是一笔不菲的投入。

正当几人停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陈暖树眼巴巴地看着老师傅手中变幻出的小动物时,一个略显轻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哟,这么热闹,都出来办年货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曹峻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个不大的布包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他今日换了一身较为寻常的锦袍,但眉宇间那股属于剑修的锐气与倨傲却难以掩藏。

林照皱眉,语气毫不客气:

“你怎么也在这里?”

在他身旁,陈平安同样面色一紧,下意识地微微侧身,将阮秀和两个小童挡在身后些许,目光警剔地看向曹峻。

阮秀却仿佛根本没看见曹峻这个人,依旧专注地啃着手中的桂花糕,腮帮一动一动。

曹峻的目光缓缓掠过众人,嘴角那抹笑意带着几分玩味。

他抬了抬手里拎着的包裹,吊儿郎当地笑道:

“怎么,这龙泉县的街道,只许你们逛,不许我出来买点东西?管得这么宽?”

见众人目光中的警剔和冷淡丝毫不减,曹峻呵呵一笑,正想再说什么。

林照忽然抬了抬手。

一道墨色剑光占据了曹峻的视野。

如一抹夜色降下。

而后,他感觉周围忽然扭曲。

喧闹的街道、往来的行人、叫卖的商贩……所有景象如同被泼墨的画卷般迅速褪色、模糊、消失。

唯有深沉的夜色下苍白扭曲的雷霆。

雷声震耳欲聋。

夜色如渊如狱。

曹峻瞳孔骤然收缩,浑身汗毛倒竖。

一股冰冷的危机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几乎是本能地后退半步,右手闪电般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体内剑气下意识地运转,就要拔剑相抗。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及剑柄的刹那,眼前猛然一花。

墨色退去,雷霆消散。

喧闹的人声、温暖的阳光、琳琅满目的年货摊子……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他依旧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林照手掌空空,没有剑,似乎只是随意抬了抬手。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只是在众人的看来,林照随意挥了挥手,曹峻便受惊般的退了半步。

一时之间,所有人看向曹峻的目光多了几分古怪。

‘不会错是剑意刚刚那一瞬一道极为纯粹的剑意短暂占据我的感知’

曹峻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照。

作为曹曦的子孙,他对于曹曦的手段颇为了解。

以一条大江的浩荡剑意,强势“夺取”其他练气士的“感知”,从神识、目光、听觉、触觉多方面进行另类的攻伐。

正如有的剑经可“梦中杀人”,世间自然也有其他独特的剑经。

尤其是比宝瓶洲更大、练气士更多的南婆娑洲。

曹曦所创的剑经中,便有这么一部。

早些年南婆娑洲发生过一件事,有一位喜欢不讲规矩的元婴地仙,在一处寻常酒楼遇见白龙鱼服的曹曦。

巧的是,这位出身南婆娑洲山上大宗的老祖级别的人物,对依附着醇儒陈氏的曹氏颇看不起,言语间多有冒犯。

曹曦未曾动手。

那比特婴修士却是疯了,目不得观,耳不得闻,神识不得出,疯疯癫癫,遇人便神神叨叨。

后来元婴修士背后的山门实在看不下去,暗中寻了醇儒陈氏的某位夫子。

最终无人再知那比特婴老祖的踪迹。

曹峻很确定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错觉。

虽然只有一瞬、虽然一戳就破,甚至如果他提前出剑,对方的剑意绝不可能轻易占据自己的“感知”。

可是

‘是那次曹曦出过一次剑就一次这才几天’

仅仅看过一次剑,便得了曹曦剑中七八分真缔。

陈平安也皱紧了眉头。

他虽未像曹峻那样被占据“感知”,但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瞬间极其锋锐的气息闪过,让他体内的“小酆都”都微微震颤了一下。

他刚想开口,却见曹峻深吸一口气,面色淡然地看向林照,沉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照斜睨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关你什么事?家住海边吗,管这么宽?”

可谓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曹峻嘴角微绷。

但很快,那惯常的淡笑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瞥了林照一眼,又扫过警剔的陈平安和事不关己的阮秀,呵呵低笑两声,不再多言,拎着那个小包裹,转身挤入了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还记得那天我们看见的浩荡大河吗?其实是一道剑术,我这段时间在落霞山,便是在尝试模仿。”林照对身旁人解释。

陈平安、陈景清与陈暖树都是恍然大悟。

他们都曾面对过曹曦的剑意,整个人如坠长河,即便陈景清与陈暖树乃是水蛇与火蟒所化,却也丝毫反抗不得。

只有陈景清心中犯嘀咕:

‘这也能随意模仿?’

他搁在龙属中尚且算是少年,还是孩童心性,但自诩是御江水神的结拜兄弟,有的几分见识,反而最难以相信。

曹峻离去后,街上的气氛轻松许多。

陈景清和陈暖树兴致勃勃地买了很多小玩意,董水井倒是想顺手买几幅春联,却被陈平安拦下,反而买了些正丹纸,整整一箩筐。

林照不觉意外,在过去那些年里,往往是他拉着刘羡阳,再拽上陈平安,三人寻个地方凑在一起过年。

春联这件事,刘羡阳和陈平安见着林照的字后,都不愿意去外面买春联,于是“写春联”的工作便落在林照头上。

林照垂眸扫掠,挑了挑眉:

“你这买的也太多了吧?”

陈平安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认真:

“要贴的地方不少,你住的落霞山竹楼一副,家里一副,我这边一副,顾璨家一副,刘羡阳家也得留一副……还有,齐先生以前住的那个小院,虽然现在空着,也该粘贴一副。”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张,补充道:

“山上的竹楼就先算了,红配绿,确实不太好看。”

话音未落,董水井悄悄举了下手,阮秀腮帮子还鼓着,声音清脆地说道:

“我家也要一份!”

林照名下那三家位于骑龙巷、二郎巷和桃叶巷的铺子,其中骑龙巷的铺子转给了董水井,二郎巷与桃叶巷的铺子都还空着没动。

陈平安名下两家骑龙巷的铺子,倒是已经做起生意。

天色渐渐向晚,暮色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缓缓喧染开来。

小镇的喧嚣渐渐平息,街道变得空旷起来。

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悄然飘落,细细碎碎的,落在青石板上。

林照信步走在桃叶巷中。

这条巷子多是高门大户,相较其他巷子要清静些,但今日也多了几分节日的喧嚣。

他驻足在桃叶巷那间铺子前。

铺面位置极好,门板紧闭,檐下积了些灰尘,与周围张灯结彩的人家相比,显得格外冷清。

有路过的行人,瞧见别的铺子生意红红火火,唯有这家门可罗雀,这般好的地段却一直空着铺子,难免说上几句“糟塌钱”。

林照又缓缓踱步到一处府邸前。

朱漆大门紧闭,门上崭新的桃符,巨大的“福”字在门檐下灯笼的映照下,红得有些刺眼。

他静立片刻,雪花落满肩头。

既未叩门,也未出声,只是身形微动,便如一片雪花般悄无声息地越过高墙,落在了府内。

没有惊动任何仆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重院落,廊庑下悬挂的灯笼在雪地上投下斑驳摇晃的光影。

最终,他在一处最为热闹的院落外停下。

院内正房灯火通明,通过雕花窗棂,可以看见人影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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