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并非独自一人。”杜月英早有准备。
“我已与隔街的绣坊的张姨说好了,让她两个手脚麻利、性子沉稳的粗使丫鬟作伴,夜间也有照应。再者,脚店前后都有邻舍,并非荒僻之地。”
杜月娥也急了:“阿姐!何必如此麻烦!家里虽挤些,但…”
“月娥。”杜月英打断妹妹,目光柔和却不容置疑。
“这不是麻烦,是为了生意,也是为了沉郎君的前程。脚店生意若成,日后便是我们杜家最大的进项,不容有失。沉郎君若能高中,更是我们所有人的指望。”
她说着,目光转向沉砚。
沉砚心中震动。
他没想到杜月英会做出如此决定。
但眼下和她和杜月娥的‘修罗场’愈演愈烈,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至于自己读书什么的,倒是不用在意太多。
在哪里都可以学。
“月英姐。”他沉吟道。
“你的心意我们明白,只是…让你一人独当一面,承担这般辛苦,沉某心中难安,况且,安全确是首要。”
杜月英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历练后的从容与自信:
“郎君放心,我不是娇弱女子。经营脚店,与人打交道,本就是我份内之事。
若能因此让郎君安心备考,一举高中,那这点辛苦便千值万值,至于安全,我自有分寸,绝不会逞强。”
她的态度坚决,显然已深思熟虑。
杜守义见女儿心意已决,且理由充分,叹了口气,不再反对:
“既如此…你定要万事小心,夜间门户紧锁,遇事莫要强出头,多遣人回来报信。”
“女儿晓得。”杜月英点头。
杜月娥看看姐姐,又看看沉砚,虽仍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安排,嘟囔道:“那…那我得空就去脚店帮阿姐!”
事情就此定下。
下午,杜月英便带着简单的行李和两名雇来的丫鬟,搬去了州桥脚店。
沉砚则留在了杜家小院,并没有回到轩华小筑,在这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比那边舒服多了。
少了往日的喧嚣和人流,小院清静了许多。
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备考中。
清晨,天蒙蒙亮他便起身,在院中角落诵读《论语》、《孟子》,声音清朗,一字一句,力求烂熟于心。
那令人心安的读书声,让杜月娥有些缺乏安全感的内心安定了下来。
又是两日过去。
上午,他便闭门不出,专注于练习诗赋。
针对章敦透露的“重实务”风向,他不再泛泛而谈风,而是刻意练习将边塞、农耕、漕运等题材融入诗中,锤炼字句,力求既有文采又见格局。
下午,则是策论时间。
他将从二苏处听来的议论,从各处官衙流出的风声见闻,以及父亲信中提及的青州灾情、云絮管分析的漕运阻滞线索,全部融会贯通,构思一篇篇切中时弊的文章。
论屯田、论漕运、论边备、论吏治…他反复推敲论点、论据,打磨结构,力求逻辑严密,言之有物。
夜晚,烛火常亮至深夜。
他或是温习白日所学,或是翻阅淘来的那些关于西北地理、兵制的残卷,不断充实自己的知识储备。
杜月娥果然时常跑去脚店给姐姐帮忙,回来时总会叽叽喳喳地向沉砚汇报脚店的生意如何好,姐姐如何能干。
遇到了哪些有趣的客人,偶尔也会带回落脚商贾谈论的各地见闻,这些零碎的信息,往往能给沉砚的策论带来意想不到的鲜活素材。
杜守义则负责家中旧坊的酿酒和城内散户的供应,尽量不去打扰沉砚。
偶尔,沉砚也会在读书间隙,信步走到州桥,远远望一眼“杜氏脚店”的招牌。
只见店内客人络绎不绝,杜月英穿梭其间,或招呼熟客,或指点伙计,言笑晏晏,从容不迫,已俨然一副精明干练的女掌柜模样。
两人偶尔目光隔窗相遇,杜月英会对他微微颔首,唇角含笑,眼神中有汇报成绩的欣慰,也有让他安心的意味。
沉砚则回以鼓励和赞赏的目光,并不多言,稍站片刻便转身离开,重回书斋。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种短暂的、默契的遥望,成了两人之间一种无声的交流方式。
他知道她在那片新天地里努力扎根、拙壮成长。
她也知道他在清静小院中为前程奋力拼搏。
空间上的分离,并未拉远心的距离,反而因为各自专注的目标和彼此无言的支持,生出一种更为踏实和深沉的情感联结。
沉砚埋首书卷,挥笔疾书时,心中那份紧迫感与责任感愈发强烈。
不止为自身前程,也为不姑负月娥的期望,不姑负杜月英这份默默的付出与守望。
趁着闲遐之时,沉砚给父亲沉仲山回了封信。
“父亲大人膝下:
见字如晤。
京中一切安好,儿潜心备考,未敢懈迨。杜家照料周全,衣食无忧,父亲勿念。
青州事,儿已谨记于心。近日于士林交往、市井流言中留意探听,似闻朝廷对京东路灾情已有风闻,然具体赈济之策,尚在议论,未见明文。
漕运之事,亦闻有阻滞,恐与粮价波动相关。此事牵涉颇多,儿必继续暗中留意,然时机未至,不宜妄动,恐惹无谓纷争,反误大事。
父亲于乡间,亦请万事谨慎,保重身体为要。
儿于诗赋策论,近日颇有所得,蒙欧阳学士及诸贤友指点,学业颇有进益。秋闱在即,儿定当竭尽全力,光耀门楣,不负父母殷殷期望。
随信附上银票五十贯,乃儿近日所赚,清白干净,家中若需支应,可放心使用。
万望保重,待儿佳音。
儿砚谨拜。”
沉砚将写给父亲的信仔细封好,交付驿卒寄出后,心中稍安。
那五十贯钱虽不能解决很大问题,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让父母小妹宽裕一些。
做完他重新将心神沉入书卷。
章敦透露的消息如同悬顶之剑,让他不敢有懈迨。
策论文章,一遍遍起草,又一遍遍修改,力求论点新颖、论据扎实、文辞精准。
这日午后,他正对着一篇论及“漕运与边备关系”的策论凝神推敲,试图将最近见闻融会贯通。
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沉哥儿,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杜月娥人未到声先至,象一只欢快的雀儿飞进院子,手里捧着几只颜色素雅、造型别致的小瓷瓶,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得意。
沉砚放下笔,抬眼望去,只见那几只小瓷瓶釉色温润如雨过天青。
瓶身绘着疏落的折枝桃花,旁边还刻着极小却清淅的“杜氏桃花醉”字样及一方葫芦形标记,显得既雅致又独特。
“这是…”沉砚接过一只,触手冰凉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