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了跳。
将苏蕉筝宛若温玉一般的脸颊,映得愈发柔和。
她刚给沉砚斟完酒,垂眸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
“郎君爱听,不若奴家再弹一首江南的《采莲曲》如何?”
沉砚点头。
酒液在杯中晃着。
方才红姨那股气息实在灼热,意乱之际,还要稳住自己。
难耐又无力。
此时面前女子的清冷,倒象阵凉风,吹得他心神稍定。
琵琶声起,荷塘、清风、娇俏的采莲女、远处的乌篷船,仿佛在沉砚眼前一一浮现。
船头女子的笑声顺着水流飘远。
令人沉醉。
他不知不觉将杯中酒饮尽。
“这曲子,倒是让我想起江南的漕船。”他忽然开口。
但话一出口又觉唐突,“我去年从青州来汴京,路过江淮,见运河上满是运粮的船,只是今年汴河淤了,怕是江南的莲,也难运到京城了。”
苏蕉筝指尖顿了顿,弦音弱了一些。
眼眸竟有一丝意外,那股疏离无形之中消散了几分。
她怅然道:“奴家也是去年来的汴京。家乡在苏州,父亲原是漕运上的小吏,后来汴河淤堵,粮船滞在泗州,赔了本钱,连祖宅都卖了……”
沉砚心头一动,竟与自己知道的漕运困局对上了。
他想起城外运河上屯粮的李三,还有杜家缺酒的窘迫,又叹道:
“苛政猛于虎,漕渠上的官吏还要上下其手,加之航路不通,苦的还是百姓。”
“我的家乡去年刚遭蝗灾,我独自跋涉来汴京便是为了求庙堂里的大人赈灾,只是……”
“只是人微言轻,难达天听?”苏蕉筝接了话,语气倒有几分通透。
“去年确实是无有门路,今年有办法了,却也帮不到了。”沉砚叹道。
“奴家在凝香院,也常听往来官员弟子谈论朝政,如先前范文正公的新政,阻力重重。”
沉砚有些惊讶。
这女子虽身在风月场,眼界却不俗。
他忍不住多问了句:“你既然有这见识,为何甘心留在这里?”
苏蕉筝垂眼,低声道:“家乡没了牵挂,汴京虽大,除了这凝香院,也没别处可去。
红姨虽爱财,却没逼过奴家做不愿做的事……方才她说的‘雏儿’,原本是哄郎君的。”
“奴家还……还未侍过客。”
这话出口,屋内霎时静了。
这淤泥地里,还出了一朵洁白无瑕的荷花?
烛火噼啪作响。
沉砚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跟杜月娥闹别扭的模样。
竟生了几分怜惜。
正想要拍拍她的香肩,以作安慰,却又停住,转而给她也斟了杯:
“是我唐突了。这酒温的正好,你也喝些暖暖身子。”
苏蕉筝捏着酒杯,指尖微微发颤,心情也很复杂。
她本事抱着应付的心思来的,却没想到这年轻郎君如此温和。
其他客人来此,不是盯着她的身段,就是面露猥琐。
但沉砚并不似那些人,也没追问她的过往,反而愿意听她弹曲,与她聊漕运、聊朝政、聊家乡。
“郎君是读书人,将来定能高中,做个为民办事的好官。”她仰头饮了口酒。
“奴家虽女子,但也盼着大宋河清海晏,盼着江南的莲,能再运到汴京。”
沉砚望着她的目光,忽然想起自己魂穿来到北宋时的初心。
……不止为科举,也想护这大宋几分安稳。
他郑重道:“若我将来做官,定不会忘了苏娘子今日所说。”
两人就着烛火,又聊了许多。
从江南的荷塘,聊到汴京的夜市,又聊到沉砚远在青州的父母,与那尚还年幼的小妹。
还有如琵琶技法、《礼部韵略》里的平仄。
沉砚没想到,对方竟也读过些书,倒也确实,能说出庆历新政阻力重重的女子。
又怎会不读书。
偶尔还能与他对几句诗,沉砚越聊越投缘,连窗外的夜色深了都未察觉。
直到铜壶里的酒见了底,苏蕉筝打了个轻颤。
沉砚适才发现,她只穿了件薄襦裙。
他起身取过搭在椅背上的披风,是之前红姨备好的,素色锦面绣着暗纹。
“夜里凉,披上吧。”
与杜月娥不同,苏蕉筝给他的感觉是非常知性,好象她能读懂你的心事。
在这里你能倾吐你所有的不快,她都会一一包容。
而杜月娥则是,让沉砚忍不住的去呵护,去宠爱,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多谢郎君,天竟这般晚了。”
她伸手去接披风,指腹不小心蹭到沉砚的手背,
那温度比酒还烫,她慌忙收回手,将披风拢在肩上。
沉砚“咳咳”了一声。
有些尴尬。
毕竟他两世为人,也只是个萧楚楠。
外面夜色浓的化不开。
“看来今日是回不去轩华小筑了。”
苏蕉筝闻言,睫毛颤了颤,鼓起勇气抬头:“红姨早吩咐过,若郎君留夜,厢房内间已备好被褥,是新晒过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奴……奴家就在这外间守着,若是郎君夜里渴了、冷了,唤一声便是。”
沉砚愣了愣,原本以为会是寻常风月场的安排,却没想到来这一出。
倒也有意思。
他轻笑了几声。
“好,那我便去休息了。”
两人聊天听曲的此处,与睡觉的厢房是连通着的,实际上相当于是里外间。
忽然苏蕉筝面色有些尤豫,道:“郎君……备考辛苦,若夜里睡不着,奴家可以在外间弹些轻缓的曲子,助郎君入眠。”
沉砚心头一暖,笑着点头道:“好啊,别弹太晚,你也得歇息。”
“恩。”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阵阵琵琶声,比先前的《采莲曲》更轻缓,如夜风拂过荷叶。
又如细雨落在青瓦上。
躺在榻上,沉砚脑海中一一浮现杜月娥凹凸的白腻。
红姨的磨盘。
越想越难耐,此时清凉助眠的曲子,竟然在耳边演变成立狂风骤雨。
扰得他火气难耐。
夜深了,苏蕉筝还在弹。
突然黑暗中一双大手,强健且有力,将她拖入了黑暗。
“郎君……你!”
“嘘。”
沉砚虽为书生,但体魄异常健硕,虽不至于说八块腹肌,但依旧棱块分明。
那灼热的雄性气息,烧的苏蕉筝脸颊通红。
“夜深了,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