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欧阳府,沉砚便满脸凝重。
心里全然没有那种与文坛大宗师攀上关系的喜悦
而是浓浓的疑问。
欧阳修和曾巩对话中透露。
汝南郡王赵允让的儿子死了一个,至于是不是赵曙,不好说。
但仔细想想。
当今朝野上下,若是选立皇嗣,事实上最好的人选,大家必然都已经心照不宣。
定是赵曙!
他仅在景佑二年(1035年)便首次入宫,以宗室幼童的身份被收养。
而后由曹皇后抚养,此时仁宗赵祯与现在一样,也是并无子嗣。
诏赵曙入宫也只是为了“招弟求嗣”,借助民间“冲喜”习俗求子。
但事实上,赵曙在宫中生活了四年,与宗室内核早已创建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仁宗晚年仍旧无子,凭借这一层关系,皇嗣的最有力竞争者,定然是赵曙。
毋庸置疑。
但如今却死了一个……
仁宗正月的风眩,也算是嘉佑年间数得上号的大事,宰执文彦博和富弼封锁消息,稳固朝堂。
但民间却没透露出一点汝南郡王之子逝去的风声。
奇怪……
杀完皇嗣备选人,又杀韩琦……难道西夏疯了吗?
官家和这些宰执们又在谋划什么?
沉砚思索许久都不明白这其中原由。
直到回到轩华小筑。
开封府押司王进,已然坐在了院中的廊檐下的交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身边站着两个青衣壮汉。
北宋的交椅是由唐时的胡床发展而来,也就是马扎。
“沉小郎君,你可算回来了,听说你去欧阳学士府拜谒了?”
沉砚一愣,拱手道:“正是。”
“王押司今日有事?”
“哈哈哈,今日来打搅你,可不是为了捕你,小郎君莫要多想,只是想找你再确认一下一件事情。”
这王进除了樊楼纵火刺杀案时,与自己产生了交集,其他时间并无任何来往。
他这一开口,沉砚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押司是想问,我当日还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王进呼吸一窒,急促道:“正是,可有可疑之人?”
“没有,除了那刺客,我只见到那两名女子疑为帮凶。
王押司如此着急,可是案子有了其他进展?”
说话间,突然外面又来了一队人马。
一声中气十足的嗓音,将两人谈话打断,王进身后的两人也如临大敌。
“他卢琯就这么想抢这个功劳?派你个小小押司来?”
“怕是让他亲自来,也不够吧!区区一个兵曹便有这么大的胃口,可笑。”
来人说话毫不客气。
王进一见对方那制式的衣裳,便变了脸色。
皇城司!
“言慎!你好大的口气,若是卢兵曹在此,你可敢再说一遍这些话!”
言慎身躯一震,宛如一位军中虎将,似熊罴般的身材,给王进三人极大压迫感。
“我有何不敢,我等隶属官家,谨遵圣命彻查此案,于公我对得起朝廷,于私我对得起良心!”
“倒是你这厮,存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
皇城司行事,向来如此。
丝毫不给王进任何脸面。
沉砚看着眼前的一出闹剧,思维却在不停翻滚。
这王进不对劲!
王进勃然大怒道:“你皇城司都是如此喜欢血口喷人?!”
“呵呵。”
“那我问你,卢琯在樊楼隔壁的惠和坊有了什么进展?你们如此的急不可耐。”
随后言慎拍了拍手掌,外面皇城司亲事官押着几个壮硕的男子进来。
见其服饰,上面所绣花纹,与王进身后两人一般无二。
“既是过来询问消息,为何要带厢军在外手持利刃埋伏?”
王进脸色逐渐阴沉道:“我只是为了防止歹人侵入偷袭,按言大人这么说,在下是在图谋不轨了?”
沉砚定了的心神。
厢军?
果然不只是打听情况这么简单。
景明坊,也就是樊楼所在的地方,位置处于皇城东南角,与惠和坊不过是隔了一条街。
进展。
樊楼。
沉砚对于王进的不怀好意丝毫不惧,反而觉得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泥潭。
回想起来,按说当时云絮管潜伏这么久的时间,若要不惜暴露,定当有一个周密且万无一失的计划。
但她却只派了个云原出手,到底是轻敌,还是她真的这么蠢?
甚至将自己一个外人都裹挟在内。
越想越不对劲……当时的最优解,应该是她们直接杀了自己,以防走漏风声。
尽管自己冒充宋祁之子,如数家珍的将韩琦他们两人的矛盾分析,但也不该直接就相信吧。
王进与言慎争执不下。
沉砚道:“言大人今日来也是为了询问当夜情况。”
“非也,是我皇城司刘勾当要见你。”
在跟沉砚说话时,言慎还是极为客气的,毕竟当夜救了几位相公的人,可是在他们皇城司传遍了。
就算他鼻孔再高,此时也得收敛起来。
“刘勾当?”
“勾当”的全称为“勾当皇城司公事”,北宋一般为了制约朝臣权力,实行差遣制度。
差遣、职名、和本官共同构成皇权下的“名实分离”的三元体系。
本官一般只代表了俸禄、品级等,如“吏部尚书”。而职名则多为士大夫们的荣誉头衔,如龙图阁学士。
真正手握实权的还是差遣,如权知开封府事,就是一个很显而易见的例子。
还比如宋祁虽为礼部侍郎,但还权知定州。
这就是差遣制,而皇城司的最高长官,一般为武臣勋贵担任,叫做‘勾当皇城司公事’。
“你可愿与我走一趟?小郎君莫慌,我们刘勾当是正儿八经的武将,可没这些蠕虫们坏心眼子多,你大可放宽心。”言慎解释道。
沉砚也在权衡思索,若是这皇城司的人今日不来,他恐怕今日真的要麻烦了。
王进也真够能藏的,此番来,估计大概率是想强制自己去指认那两人。
这一旦去了,且不说自己先前所作的事情暴不暴露。
就那些西夏的密探,估计都会第一时间要了自己的命。
而且现在苏明远和李元朗都不在,防止他们见到担心,现在也该作出决定了。
沉砚下定决心道:
“言大人,我跟你去。”
人微言轻,
任人摆布。
虽然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但仍然逃脱不了旋涡。
区区开封府的一介押司、和兵曹都如此令人棘手。
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做官!
必须做官!
有了功名在身,且不说自己有欧阳修这层关系,即便将来到了朝堂,与韩琦等人结下的善缘照样能用。
那时,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又何必受如此屈辱。
言慎闻言大喜:“好,我们现在便走,看哪个龟孙子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