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娥离开后,沉砚又在院里活动了一番,然后准备前往欧阳府。
这两日他一直待在轩华小筑,并没有虚度光阴,温书之馀,还将之前所作的《漕运策》润色了一遍。
本来按照李默要求的时间,三日后前往拜会。
算算时间,昨日就该去了。
昨日他也确实去了一次,但门房说欧阳修身体不适,让明天来,所以沉砚只能老老实实地今天再去一次。
……
欧阳府。
书房内,一声怒斥传出。
“兔崽子,我让你整理家中典籍,校勘史料,难为你了?
你以为是在找理由,限制你自由?”
随后一卷泛黄的古籍,哗啦一声,砸到一位少年脸上。
他清眸丰颊,但身材略瘦,远远一看跟欧阳修很是相似。
气质沉稳儒雅,若是按照沉砚的话来形容,恐怕这是个杯王,但稳重之馀,眸子里还藏着点其他的东西。
说不明,道不清。
“先生消消气,伯和年纪尚幼,贪玩了点也无可厚非,先生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立在一旁的青衫男子出言劝道。
本来便是常见的剧本,自己求求情,大公子犯的错也很快就过去了。
结果,不料没起效果,连自己也被连带了。
“你懂个屁,一唱一和的,以为求情这小子就能免罚,做梦去吧!”欧阳修吹胡子瞪眼。
李默站在门外听得心惊肉跳,幸亏今天没自己的事,不然也好不到哪去。
自从相公樊楼差点遇险之后,就特别暴躁,这种情况下大公子还敢触霉头。
真勇!
“自己文章做的这么差,有脸出去玩?逢人说自己是欧阳修的儿子,那我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若不是前两日樊楼发生这么大的事,随你怎么玩,但现在不一样了!”
“汝南郡王赵允让的儿子,前段时间刚死了一个,官家正下令追查。”
“前脚把韩稚圭调回来,后脚宴会上那些人就又忍不住了,竟还敢出手。”
“简直是丧心病狂!”
青衫男子眉头皱了皱,不解道:“汝南郡王的事与韩相公有关系?”
“哼,当然有关系,臭小子你先下去!”欧阳修一见话题聊到机密了,便抚须瞪了一眼欧阳发。
后者如蒙大赦,瞬间雨过天晴了。
原本阴郁的表情璨烂起来:“还是子固先生有办法,问个问题都这么有水平,顺手给我解了围。”
李默看着大公子离去的背影叹了叹。
“正月,官家突发风眩,病情严重,为了稳固朝局,我等就把消息暂时封锁了。
但官家已然这个岁数,竟还未立嗣,在这种关头恐会引起动荡。”欧阳修缓缓道。
“而后我等上书言明立嗣之事,但皇子俱是早夭,我等就与官家挑选了几位太宗一脉的支系宗室,作为立嗣的备选。”
“结果没过多久,其中一个便遇刺了……”
曾巩神色肃穆,与方才和欧阳发串通的态度全然不同。
他半是猜测地问道:“汝南郡王之子?”
“不错!”
“召韩稚圭回京,也是为立嗣之事早作准备,前两日樊楼宴会明面上是为他接风洗尘,实则商讨此事。”
“但没想到那些人太过猖狂了!”
欧阳修说着,心里便起了股火,但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开封府找了两天,除了那个死了的刺客,竟然一个同党都没找出来!
一群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
这还是嘉佑年间的治世么?
“大宋宗室都敢动,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自从那李元昊称帝后,便一直有细作在大宋腹地图谋机会,如今伪帝李谅祚虽幼,但未必不是下一个其父!”
曾巩义愤填膺,对于这种军国大事,他向来没什么避讳的。
且三川口之战,大宋输的憋屈,本就闷着一口气。
“子固慎言。”欧阳修提醒道。
曾巩脸色一变,深吸一口气,作揖道:“多谢先生,学生着相了。”
随即欧阳修略显苍老的面容,渐渐凝重:“我变相地不让那小子出门,就是这个原因。
我这次死里逃生,对方还是很有可能报复的。”
对于这些西夏密探和暗子的手段,他感到有些扎手,毕竟郡王之子说杀就杀了。
“原来先生是担心这个,确实不得不防。”曾巩恍然。
此时,书房外一小厮,跑过来低声和李默说了句话。
然后李默进门道:“相公,那个作出《漕运策》的学子沉砚,到了。”
欧阳修抬了抬眼:“让他进来吧。”
曾巩见自己老师有事要办,便急着告退:“那学生就先退下了。”
“诶,不必避讳,正好你在这也能帮我掌掌眼,看看此子怎么样。”
既然老师发话了,曾巩不得不从命。
本来还想着退下后,他去找欧阳发喝喝茶,吃吃点心,现在看来又得多站许久了。
他是真饿了。
但没办法。
沉砚是第一次来朝中权贵的府邸,此次当真是开了眼界,与赵德文那种经商起家的不同。
这欧阳修的宅院,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个字。
雅!
北宋的文人骚客最是会享受,现在他算是真的感受到了。
虽然没有大范围的假山园林、流水舞榭,但也是一坐标准的三进院落。
这已经在京中权贵中算简朴的了。
院落包含了大门、过厅、正堂、书房、后寝及两侧的许多厢房。
沉砚跟着小厮,缓缓向内,经过正堂的时候,发现其采用的是棂门花窗相衬。
堂内砖雕“景闲”“尚友”为装饰,地面铺设方砖,既体现了文人雅趣,又不失庄重。
而书房在另外一侧,小厮友善地提醒了一句:“相公今日心情不太好,方才训完大公子,估计在与子固先生交谈,你入内之后机灵点便可。”
“多谢提醒。”
很快他便到了。
进门他看都未看一眼,先行四拜礼道:“晚生青州沉砚,承蒙欧阳相公抬爱,今日特携拙作拜见,请相公不吝赐教。”
沉砚很紧张,当日见韩琦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有点类似于,前世学生拿着作业找老师批改的场面,还未开始,便已经幻想着老师的呵斥,
还有批评、指责等。
他再怎么两世为人,此时也依然实实在在的是个学生。
说完见面的第一句客套话。
沉砚便抬头了,直接与对面的瘦小老头四目相对。
两人都愣住,同时脱口而出: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