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声的羞辱下,芸娘不堪重负仓皇走脱了。
“不必客气,不过是一女子,我已令人再为你寻一位,定让宋兄你喜欢。”
两人竟开始勾肩搭背,言谈之间,非常融洽,哪里还有刚才剑拔弩张的模样。
沉砚见时机成熟,仔细整理了衣裳,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拉着苏、李两人出现。
苏明远被他拽到前面,尽管很不情愿,但是还是被胁迫打了头阵:
“徐兄,我三人刚到,樊楼楼摄鳞次栉比,竟是迷了路,不知可不可以引我们到宴厅中?”
此时场面一度安静。
沉砚不说话是因为,他与徐敬儒并不相熟,且之前又和宋承业出现龃龉,若是贸然介入,不免唐突。
但苏明远不一样,对方两人都知他为人,放荡不羁,大大咧咧,且‘义薄云天’,所以对于苏明远的开口并不反感。
包括宋承业。
“对,对,今日邀请宋兄前来,是为了宴饮,相互结交一番,怎么闹了这档荒唐事……”
“苏兄你们几位随我来。”
宋承业面色平静,见到不对付的沉砚并未有想象中的小丑表现,也没什么叼难倾向
纳了闷儿了。
难道是因为头上青青草原的事,冲淡了仇怨,开阔了胸怀?
不至于吧,那芸娘日日接客,也没见宋公子胸怀宽广呀。
沉砚跟在后面思索,前面的徐敬儒和苏明月竟聊起来了,众人缓缓逆着人流往里走。
樊楼的二层实际上不高,也不算低,恰能清淅的感知到这景明坊的烟火气息,人来人往,华灯初上,是极佳的观景点。
若再往上,如三层、四层、到顶楼五层则是喜静的一些贵人经常光顾,那种坐看人间繁华,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此时的众学子还领会不了。
暮鼓刚过第三通,其实大街小巷的灯笼便已经亮了多时了。
沉砚等人所在的“邀月阁”,推窗便能见着远处汴河上的画舫,灯影贴着水波晃,连带着阁外朱红廊柱上的缠枝莲纹,都带着几分活气儿。
阁内早已备妥。
徐敬儒和宋承业面色如常,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一笑着打招呼,阁内许多学子已早就落座,此时见东道主来,俱是起身。
“今日托了徐少的福了,才得以一窥这樊楼真容啊。”
“是啊,若非徐兄,我这般寒门怎能来此参加聚会。”有人自谦道。
场面嘈杂。
沉砚与熟人打过招呼后,便坐下了,等着徐敬儒开宴,一是他已经饿坏了,二是这菜品太壕奢了。
“兄长倒是早!”阁门被推开时,又一名面生的青年进来,看其面容与徐敬儒有几分相象,此人青衫下摆且还沾着点汴河晚间的水汽,
“我刚过州桥,便眺望到景明坊的灯笼比往日多了三成,想来都是冲今日的雅集来的?”
看着这个场景,这个语气,沉砚有些熟悉,真的好象前世的修罗场啊。
一个来者不善的人,突然闯进一群人的宴会,不是为了装逼,那还是为了装逼。
所以一直以来,沉砚的话都很少,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宋承业时不时的往这边瞟。
说不定这家伙什么时候怒气上来了就要发作,
徐敬儒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反而见到自己弟弟来了,脸上笑容更甚:“来来来,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舍弟徐敬文……”
“原来是徐兄弟弟,失敬失敬。”
看众人反应,和徐敬儒的表情和言语,沉砚推断出,他并没有邀请自己弟弟,
这就有意思了。
“你这小子,每次都踩着点来。赶紧去隔壁暖阁更衣,换件新浆洗的直裰。”
徐敬文笑道:“兄长不是忘记通知我了吗,听兄长的,这便去换。”
李元朗拽了拽沉砚衣角,用极其微小的声音道:“这徐敬儒兄弟两个一直不太对付,恐怕徐敬文这次是来者不善,想要踩着他兄长扬名……”
“还有这等说法。”
那这宴会不就有点类似,王勃作《滕王阁序》的场景了么。
说话间,菜品都已上齐。
蟹酿橙、江珧柱羹、炙子骨头、乳炊羊、水晶脍、金丝肚羹等等,非常奢侈,加之眉寿酒。
都让沉砚怀疑,这徐氏书行,莫不是干的什么漕运走私的勾当,竟然这么富裕,真是小刀捅屁股——开了眼了。
此刻阁外突然响起弦音。
那弦音轻得象汴河上的雾,从雕花窗悄悄钻进来,落在众人耳中。
“是《霓裳》!”宋承业猛地放下酒杯,眼神亮了亮。
“宋兄果然喜欢,这是为你准备的,哈哈。”
方才阁外弹奏《霓裳》的苏娘,身着月白绫裙,裙角绣着银线羽纹,样貌美艳,就这么俏生生的走到宋承业旁边坐下。
“多谢徐兄!”
看的所有人都一阵羡慕。
徐敬文此时也更衣完毕,回到席间,坐姿仪容皆不凡,比一般的学子气势上便强上那么两分。
徐敬儒见弟弟回来了,便起身端起盏,却没饮,只朝众人举了举:“既然人齐了,那现在就开宴。”
众人觥筹交错,刚吃一会,东道主再次起身。
沉砚几人明白,这是宴会的正题要开始了,倒不如叫做文会。
但他却颇为平静,因为很饿,所以面前这些珍馐菜品,相对而言对他更有吸引力,就拿这金丝肚羹来说:
其是将羊肚切丝,与金针菇、粉丝共烹,汤汁金黄如金丝,香气浓郁。
虽然不如前世的餐饮文化那么发达,但对在北宋生活了许久的沉砚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仙品了。
吃爽了。
一旁李元朗和苏明远也是埋头干饭。
“今日宴会只提吃喝也无甚意思,我先来开个彩头——今夜雅集,以‘汴河夜月’为题,或诗或词,不拘体裁,谁先成稿,便饮一盏这头彩酒,如何?”
此时干饭的苏明远突然抬头,小声对沉砚和李元朗道:“不过是些插标卖首之徒。”
两人并未耻笑,反而比较尊重,因为苏子昭的诗赋水平确实不低,乃是实实在在的中上水准。
有人当即拍案:“好!我来抢抢这头彩!”
只因喝了几口眉寿酒,一股劲头直冲天灵盖,此时那人豪情万丈。
眉寿酒的名字来自《诗经?豳风?七月》中“为此春酒,以介眉寿”这一句,其酒劲烈烈,让在场之人都有一种飘然的感觉。
那人开口吟道:“月照汴河波泛光,灯影随船慢慢游。夜风吹得笛声响,醉了还忘解烦愁。”
“哈哈哈哈哈。”
阁内哄堂大笑,就连宋承业那绿油油的苦瓜脸,此时也憋不住了:“好歹也是在相国寺学习这么久了,怎么这诗赋水平这般……”
沉砚也忍俊不禁,苏明远见了拉着他衣袖:“看见没仲实,我怎么说的?”
那人见周围人都在耻笑自己,哪还有刚才的风度,顿时大怒:
“有本事你们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