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沉砚早起便纳闷儿,杜家小阁楼窗边的油灯亮了整夜,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夜晚读书注意力都被引走,无法集中精神,最后他实在困得不行,索性合上书本,直接睡了。
好了。
这下子一天时间又没咋学。
随便洗漱了一番,在灶房拿了张杜守义蒸好的炊饼,边吃边往酒窖走。
他往里探了探头,发现角落里整齐的排满了酒缸,叹道:“杜叔速度真快,一晚上抬了这么多回来。”
如此一来,店里的酒水问题就暂时解决了,注意力完全可以放在酿酒上,就是不知道,杜叔的钱包受得了吗?
要科举的小官人不操心自己,反倒愈来愈担心杜家了。
早上店里客人不少。
杜家酒食店虽不是早食店,但因为杜守义十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早上也是积累了一批顾客,沉砚吃完东西,就留在店里帮忙了。
很快天色就完全明朗。
杜月娥也趁着黎明晓光起床,梳洗打扮之后,便对沉砚甜甜一笑:
“我们走吧,城西陈师傅家离我们这里远着嘞。”
两人前一晚就约好,一起去买酒曲,因为杜守义要留着看店,所以不跟着去。
此时杜守义叮嘱道,看着两人联袂而去的背影,恨得是牙痒痒,暗自责怪自己当初引狼入室。
也就是大宋这种民风开放,若是放在明清,程朱理学兴起后,这种待嫁女儿私自跟男人出门的行为怕不是要被戳穿脊梁骨。
“客官,三脆羹要不要来一碗?”
两人直接顺着御街走,准备差不多的时候再左拐,如此基本上就到城西范围了。
早市街边叫卖声不绝于耳,沉砚吃过东西了,但杜月娥起床之后还没填饱肚子呢。
“二娘,要不要来碗群仙羹,早上不吃饭可不行。”
沉砚化作殷勤的小蜜蜂,拉着杜月娥,就往摊贩那里走去,摊主放好的桌子,旁边置有几张胡床。
这东西没什么稀奇的,也就是后世的小马扎。
“沉哥儿,你觉得这酒我们能酿好吗,我担心……”少女一边吃粥,一边与沉砚闲聊。
“肯定能,我还有压箱底的功夫没使呢!”沉砚自信道。
少女虽愁容满面,但如此年华,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愁容只是与沉砚抛开话题的饵料罢了。
真正在意的还是沉砚这个人。
“你有什么法子?快说来与我听听!”杜月娥眼神清澈,眸中铺满好奇。
这种神态非常象前世那种清澈愚蠢的大学生。
但在沉砚看来,就很可爱了。
他忙柔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们的酒定不会差。”
见对方卖关子,杜月娥嘟了嘟嘴,表示不满,开始专心吃饭。
至于沉砚为何这么自信。
自是下了点功夫的,从早上到现在,他的头脑风暴没停过,疯狂检索前世酿酒的工艺,但作为一个工科人来说,这方面接触的太窄。
只能根据实践,来验证他脑海中模糊的记忆,但不管怎样,今天他要先下手试试。
城西板楼酒店附近。
御街的喧闹在这里已悄然不见踪迹,虽然不远处有个州西瓦子,但依旧不影响这边巷子里的清净。
刻着“陈盛曲坊”四字处,便是陈翁店铺和宅院。
其布局和杜家酒食店相似,门店做生意,而后院则是用来居住,只不过大宋各种商铺“侵街”严重,原本的道路都被摊贩挤压的很窄,也就造成这种小巷如迷宫一般。
沉砚和杜月娥找了半天,这才看见这四个大字。
赵府管事王贵,给的地址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巷子里实在逼仄,一如盘丝洞。
不过可能是春困比较重,陈翁还在睡觉,店铺门还锁着。
杜月娥上前轻叩门环,半响才闻院内传来的粗哑声:“谁?”
“晚辈沉砚、杜月娥,前来购买酒曲。”
门“吱呀”开了道缝,陈翁探出头来,只见他鬓发皆白,颔下短须粘着曲粉,眼神锐利:“买酒曲可,若是想学酿酒的法子,就不必了。”
沉砚连忙上前一步:“翁伯,我们并无其他来意,只是来购买酒曲。”
陈翁半信半疑的把大门打开,让两人进了去。
沉砚暗道,这人保护知识产权的意识也太高了,原本还打算套点酿酒的经验和技术。
现在一上来就把话说死了。
这老姜还挺辣!
“进来吧,只许看,不许问。”
院内靠墙摆着十多个陶缸,缸口盖着湿布,墙角地窖口架了木梯。陈翁掀开地窖门,一股温湿气扑面而来:“这里藏得是冬曲,垫了稻壳隔潮,温度要比原里高一些。”
“对了,你们要酿什么酒?”
沉砚道:“黄酒。”
如今大宋的主流酒种,搞这个才是正道,像小本的米酒,还有辛辣的白酒,那都是扯淡。
陈翁哈哈一笑,评了一句:“务实!”
地窖下也是陶缸,缸口蒙着粗布。
陈翁从许多不同的缸内,挑挑拣拣,最终拿出了几块成色不错的酒曲。
首先第一块,外形方方正正,边长三寸许深褐色如朽木一般,表面覆着层细密的灰绿霉点,指节敲上去“笃笃”响,类似于欧阳修敲案几的声音。
“这是冬曲,用冬小麦磨粉,加泉水揉块,地窖陈化三个月。”陈翁介绍道。
第二块是圆饼状,比巴掌略小,质地松软,霉点也稀淡。
“这是春曲,晚稻粉做的,只是不是江南的晚稻,而是中原产出的,春分后制,陈化月馀就可用。”
“酿出的酒偏醇厚,象你们要酿的黄酒,就得用这个。”
最后一种是黍米做的曲,价格最贱,携带杂菌最多,所以陈翁并不推荐用这种酿黄酒。
沉砚和杜月娥在旁边嘀咕讨论,到底需要多少酒曲。对于这个问题,前者已经思量过。北宋酒曲性弱,需“一斗曲配四斗米”。
而且听说陈翁是宫廷酿酒出身,制作的酒曲应该菌群更活泛一些,沉砚估摸着“一斗曲配五斗米”便够。
杜家酒坊主要用的是汴京外城常见的五斗坛,这是商用的主力坛。
若是八斗坛,杜家酒窖也没多少,更别说一石坛了,所以沉砚为了不让酒曲和粮食溢出,还是想着用五斗坛,以一比四的比例酿制。
第一次先购置酿二十坛所需酒曲,换算下来,也就是二百四十斤。
当然,这个重量沉砚尚且不说,杜月娥肯定是搬不动的,所以二人准备先付了钱,再让杜守义雇人来运。
“陈翁,能不能便宜点,是光化坊的赵员外让我们来这找您的……”
沉砚准备结帐时,直接就点明了自己是关系户,看这陈翁行事风格,两人还真说不准他能否给点实惠呢。
话刚说出口,就被接上了:“你们是赵德文推荐来的?”
“恩嗯。”两人如同小鸡啄米。
陈翁低头沉思,后道:“二百四十斤上好春曲,拢共四十七贯,既是赵德文让你们来的。”
“四十贯!”
他声音苍老,却不容质疑。
对于这个价格,沉砚是有心理准备的,当然,这已经是很实惠的价格了,提了个名字,免了七贯钱。
按照两人自己估算的价钱,大概得有五十贯。
至于买了这么多杜守义会肉疼?……不会的。且是他昨晚大手一挥道:“要干就干大点,先弄他个二十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