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董昭眼中闪动的光芒，曹昂知道，这位能力超群又忠心耿耿的干吏，算是被自己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初步收服了。
他抬头望向这片满目疮痍却又承载着无限希望的土地，心中豪情渐起。
洛阳，我曹昂来了！不仅要在这里立足，更要让这片土地重现生机！
豪情归豪情，饭总要一口一口吃。
曹昂收敛心神，脸上的嬉笑神色褪去，变得认真起来。
他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将直接关系到他们能否在这片废墟上站稳脚跟。
“公仁先生，”曹昂示意董昭在一旁残破但被清理干净的石阶上坐下，语气也变得务实，“闲话叙过，咱们该聊聊正事了。如今这洛阳……家底究竟如何？您给我交个底，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董昭闻言，脸上那丝因刚才玩笑而泛起的轻松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化不开的凝重。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在空旷的残垣断壁间显得格外沉重。
“明府既然问起，那属下就直言不讳了。”董昭从袖中取出一卷简牍，却没有打开，显然上面的数字早已刻在他心里，“眼下，洛阳城内及周边勉强收拢的遗民，在册人丁，约五千三百馀口。”
曹昂微微点头，这个数字比他预想的还要少，昔日百万人口的帝都，竟凋零至此。
董昭继续道：“这其中，青壮不足三成，大多是老弱妇孺，可谓民力疲敝。”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至于兵马，原河南尹麾下及各处收拢的郡兵，加之属下自行招募的一些乡勇，满打满算，堪堪四千人。”
曹昂眉头微皱：“四千兵马？守护如此广阔的残城，已是捉襟见肘。”他心里快速盘算着，自己带来了两万多西凉军，但那是要用于军屯和对外作战的机动力量，不能完全栓在守城上。
董昭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兵虽不多，却比民多。而民…又比粮食多。”他终于展开了那卷简牍，指着上面的数字，“库中存粮，加之张杨太守偶尔接济的一些，若不计算明府带来的人马，仅按目前城内五千馀人、四千兵马计算，勒紧裤腰带，也仅够支撑三个月，勉强挨到秋收。但前提是，风调雨顺，且无人来犯。”
他抬头看着曹昂，眼中满是忧虑：“可明府您也带来了两万多将士及其家眷，这些人同样是张口要吃饭的。他们沿途消耗，手中存粮恐怕也已无几。一旦发生粮荒，我们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必然要开仓放粮赈济。可若是将那三万石存粮摊到这三万多人头上…”董昭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曹昂接话道，语气沉重：“恐怕连两个月都撑不到，对吧？”
董昭重重地点了点头，合上了竹简，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淅。
他脸上露出一抹近乎绝望的无奈，摊手道：
“前几任洛阳令、河南尹，要么死于战乱，要么弃官而逃，留下的就是个空壳子！周边郡县自顾不暇，百姓早已成了穷鬼，油水…那是一点也榨不出来了！”他这话带着几分自嘲和愤懑。
曹昂却从石阶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目光扫过周围的断壁残垣，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奇特的弧度，语气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
“公仁先生，我倒是觉得…这地方不错。”
董昭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愕然地看着曹昂：“明府？百姓都成穷鬼了，没油水可榨了！您还觉得不错？”他心想，这位长公子莫非是受不了打击，开始说胡话了？
曹昂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董昭，眼神锐利：“老子…本官从来就没想刮穷鬼的钱！”
董昭更疑惑了，也站起身来：“不刮穷鬼的钱，您刮谁的呀？”他实在想不出，这洛阳地界，除了这些穷得叮当响的百姓和废墟，还能从哪儿变出钱粮来。
曹昂一字一顿，重复了他之前对段煨、张杨说过的话：“谁、有、钱，挣、谁、的！”
董昭被这似曾相识的话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用上了老吏教导新官的口吻，带着点您怎么还不开窍的意味：“明府…您以前没真正主持过一方政务吧？”
曹昂很光棍地承认：“没有。”他上一世是秘书，这一世刚出道还是做秘书，确实没干过地方一把手。
董昭做了个您附耳过来的手势，压低声音，一副传授经验的样子：“属下告诉您。长官上任，尤其是咱们这种百废待兴之地，想要聚敛钱粮，得巧立名目，拉拢豪绅…哦，抱歉，咱这现在没豪绅了，”他自嘲地更正，“那就得拉拢那些手里有粮有兵的诸候！让他们以‘支持王都重建’、‘剿匪安民’的名义，捐粮捐钱！他们带头‘捐’了，咱们才能想办法让剩下那点百姓跟着出点力。等钱粮到手之后，邻居们的‘捐输’，多半是要找机会‘补偿’或者说‘如数奉还’的。真正能留下用的，怕是有限。就这，还得看人家脸色！”
曹昂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看谁的脸色？”他声音冷了下来。
董昭指了指西边和北边，无奈道：“段煨将军，张杨太守啊！咱们的粮食，之前可全靠张杨接济！以后想安稳，也离不开他们照应！他们的‘脸色’，能不看吗？”
曹昂脸上露出一股混不吝的痞气，仿佛回到了跟张绣勾肩搭背的时候，他嗤笑一声：“他？！段煨、张杨？我曹昂，奉天子明诏，堂堂正正来这洛阳当河南尹、司隶校尉！”他语气加重，带着不满，“我还得拉拢他们？还得巧立名目？还得看他他妈的脸色？”他猛地一甩袖子，仿佛要把那无形的脸色甩开，“我这不是成了跪着要饭的吗？！”
董昭被曹昂突然爆发的粗口和直白说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苦着脸，用一副您终于明白了的表情说道：“明府，您要这么说…在这乱世，当官，尤其是当这种四面透风、一穷二白的官，有时候…还真就是跪着要饭的。”
他叹了口气，补充道，“就这，多少人想跪，还没这门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