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揣着几分忐忑回到丞相府。
果不其然，刚踏入书房，就见他那位日理万机的父亲曹操，已然端坐案后，手中拿着的，正是他那份端门复试策论的抄录卷。
“回来了？”曹操眼皮未抬，声音平淡。
“是，父亲。”曹昂躬敬行礼，心中暗自嘀咕。
【来了来了，不知道这次是批评我文章写得过于‘忠君爱国’，还是觉得我那些‘假民籍’、‘流民司’的设想太过天真……】
他垂首静立，准备迎接父亲的点评，甚至可能是训斥。
毕竟，他这篇策论，通篇都在探讨如何“固国本”、“安黎庶”，最终指向“复文景之盛，超武帝之功”，这调门起得可不低，俨然一副忠心耿耿、为汉室江山殚精竭虑的纯臣模样。
在他想来，自己这位枭雄父亲，内心深处或许更希望看到的是如何加强曹氏实力、巩固自身权力的策略，而非这等看似“迂阔”的强国之论。
然而，预想中的批评并未到来。
曹操缓缓放下竹简，抬起头，目光落在曹昂身上，那眼神里竟带着一种罕见的、毫不掩饰的赞赏。
“昂儿，”曹操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此文……写得不错。”
曹昂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曹操似乎看出了他的诧异，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继续说道：“引经据典，言之有物。更难得的是，思虑周详，条理清淅。尤其是这‘三年免赋，五年减半，十年全征’之策，以及设立‘流民司’，编订‘假民籍’之想，并非空谈，而是切实可行之良法。若能推行，于国于民，善莫大焉。”
他站起身，走到曹昂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有如此见识，心系天下生民，为父……甚慰。”
【啊？这是什么剧本？】曹昂懵逼了！【我爹也是大汉忠臣，就我是反贼？】
曹昂有些懵了，下意识地问道：“父亲……不觉得此文过于……过于着眼于朝廷大局，而……”
他话未说尽，但曹操已然明白其意。
曹操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竟朗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昂儿啊昂儿，你以为为父如今，是在做董卓、李傕、郭汜之流吗？”
他收敛笑容，神色转为严肃，目光灼灼地看着曹昂：“为父迎奉天子，匡扶社稷，绝非虚言！如今天下崩乱，纲纪废弛，正是需要勠力同心，重整河山之时！陛下年少，历经磨难，我辈臣子，更应竭诚辅佐，扫平群丑，还天下一个太平！你文中所述，安定流民，开垦荒地，充实仓廪，稳固国本，这正是强汉之基，亦是吾等身为臣子，份所当为！”
【好，好，好，就我是反贼！】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语气深沉：“董卓之辈，暴虐无道，视君父如无物，致使神州板荡，其罪滔天！李傕、郭汜，更是跳梁小丑，互相攻伐，视长安为猎场，何曾将天子、将朝廷放在眼中？为父虽不敢自称完人，但自问行事，上，对得起天子朝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至少，陛下在许都，能安享尊荣，不必再受颠沛流离、饥寒交迫之苦！这朝廷政令，也能通达四方，渐复权威！”
他转过身，再次看向曹昂，眼神锐利：“你写出这样的文章，证明你心中有大局，有社稷，有生民，这正是为父希望看到的！难道在你眼中，为父就只知揽权营私，而无半分匡扶汉室之志吗？”
【真好，感情你儿子我一个人在这表演双簧啊！既然真的如曹操说的这样，那司马懿那天是什么情况？就是看不上我呗？那我揍他更没心理负担了！】
曹昂被父亲这一连串的话语问得有些哑口无言，他连忙躬身：“儿子不敢！父亲雄才大略，心系汉室，世人共鉴！是儿子……是儿子想岔了。”
看着曹操有些窘迫的样子，曹操语气缓和下来，重新坐回案后，淡淡道：“你有才略，有想法，这是好事。但要记住，匡扶汉室，非一日之功，也非空喊口号即可。需脚踏实地，一步步来。你文中这些策略，虽好，却也需时机、财力、人力去推行。如今……尚需积蓄力量，徐图缓进。”
他拿起另一份文书，似要开始处理公务，最后说了一句：“好好准备你的郎官之职吧。日后在朝中，多看，多学，少说。你的路，还长。”
曹昂心中五味杂陈，躬敬行礼：“是，父亲，儿子明白了。”
从曹操那儿离开之后，一种油然而生的割裂感半岁左右，着实让曹昂有些不知所措。
【咋地？曹操真要实行什么“流民司”、“假民籍”、“屯田御史”的方案？】
曹昂一直以为，这个时代高喊“匡扶汉室”，本质上和当年齐桓公喊“尊王攘夷”没啥区别，就是个凝聚人心、占据道义高地的口号。
谁不知道汉室衰微得象风中残烛？谁不知道周天子早就成了摆设？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口号，就能吸引一批人为之奋斗，甚至付出生命，想想也真是讽刺。
他不禁联想到小皇帝刘协之前的悲惨遭遇。在关中时，被董卓、李傕、郭汜这些军阀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连生命安全都没保障。
可自从跟了曹丞相呢？虽说权力被限制得死死的，象个高级囚徒，但至少好吃好喝供着，生命安全无忧，表面上的尊崇也给足了。
【就这，他三年后居然还不知足，暗地里连络董承、刘备搞什么衣带诏，想搞掉我老爹？】
曹昂想到这里，都有些替曹操感到憋屈。
【我要是老曹，我也得怒一下！这不是典型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吗？欺负老实人嘛这不是！】
在他看来，这个时代混官场和混黑道没啥本质区别，内核原则就一条：做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不能因为你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守规矩。
说白了，也就是董卓后来被王允算计死了，你看李傕、郭汜掌权的时候，把皇帝当回事了吗？董承、种辑那些人敢放个屁吗？
所以实力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