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躬敬地递上自己的卷子。
司徒赵温接过,起初只是随意浏览,但看着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变了,从平静到惊讶,从惊讶到凝重,最后甚至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拿着卷子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斗!
“这……这……”赵温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学子,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曹昂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什么文章能让见多识广的司徒大人如此失态?】
他按捺不住,也拿着自己的卷子快步走上前去,准备交卷,目光却飞快地扫向那份让赵温震惊的答卷。
他首先看到了开篇几句:“臣闻《尚书》垂训,‘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春秋》明义,‘尊王攘夷,大一统’为纲。《论语》载仲尼言‘道之以德,齐之以礼’,非独论匹夫之德,实乃明君权为仁政之本,吏治为邦国之基也……”
好家伙!开头就拔高到“君权”和“大一统”的层面!
曹昂心中一动,继续往下看。
“……今海内板荡,烽烟四起:袁绍据青冀而擅赋役,刘表守荆襄而阻王命,吕布掠徐泗而残生民,诸州牧各拥强兵,自署官吏,视汉室如虚器,弃生民如草芥。吏则附势诸候,唯权是重……”
【这地图炮开的……直接把袁绍、刘表、吕布全点名批判了?!恩?好象没敢喷我老爹?】
曹昂暗暗咋舌。
接着,他看到了此人的对策内核,竟赫然写着“固君权以出义兵”、“用门生故吏以黜割据”、“整吏治以正民心”、“安民生以固邦本”四大纲领!
其中“黜割据”一条更是明确提出,要请朝廷派遣“公府掾属、太学明经之士”分赴各州,代州牧掌选官之权,凡州牧阻挠,即以“抗旨不遵”论,削其兵权,收其辖地!
【嘶——!】
曹昂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一个县令的策问?这分明是一篇削弱诸候、加强中央集权的政治纲领啊!内核就是要扛起复兴汉室的大旗,把地方州牧、诸候的权力收归中央!这……这胆子也太肥了!虽说没点名自己老爹,这特么就是指着我老爹鼻子骂的家伙!】
他赶紧看向卷末的署名——司马懿。
曹昂顿时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司马懿?!那个未来鹰视狼顾、篡了老曹家基业的司马仲达?他年轻时……竟然是个激进的“大汉忠臣”?还写出了这样一篇火药味十足、直指藩镇的内核策论?!】
他回想起父亲曹操曾说过,司马防是当年举荐他做洛阳北部尉的恩人,司马防就是司马懿的老爹。
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眼神却深不见底的年轻人,再对比一下旁边那位才华外露、意气风发的杨修,曹昂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
【这考场……真是藏龙卧虎啊。一个恃才傲物的杨德祖,一个年少时就敢喊出‘削藩’的司马仲达……】
曹昂忽然觉得,自己那份中规中矩的答卷,在这两位的“奇文”衬托下,显得那么的……平平无奇。
他默默地将自己的卷子递上,对着还在震惊中回味的主考官行了一礼。
司徒赵温和太常杨彪自然认得这位丞相长公子。
两人拿起曹昂的答卷仔细看了起来。
文章四平八稳,引经据典,对策也算务实,虽无杨修那般文采飞扬、思辨精巧,也无司马懿那般石破天惊、直指内核,但在众多考卷中也属中上之姿。
再加之曹操这块金字招牌,两位主考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毫不尤豫地在曹昂的卷首批了一个鲜红的“甲”等。
曹昂对此结果并不意外,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两人。
果然,杨修的卷子上也是一个醒目的“甲”等。
而当他目光扫向司马懿那份引起轩然大波的答卷时,却见上面只批了一个“乙”等。
【乙等?】
曹昂先是一愣,随即了然。
【是了,他那篇文章,看似忠君爱国,实则矛头直指各地实权诸候,甚至隐隐有挑战现有秩序的味道。这要是给了甲等,传扬出去,岂不是给许都朝廷拉仇恨?袁绍、刘表那些人知道了,还不得跳起来?司马家就算八面玲珑,也顶不住这样的风口浪尖。赵温、杨彪这些老成持重之辈,给他个乙等,既肯定了其才学,又压下了其过于激进的言论,算是某种保护,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考完试的考生们被引到偏殿休息,等待后续安排。
曹昂走进偏殿,只见杨修和司马懿早已坐在那里。
杨修姿态闲适,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得意,显然对自己的表现极为满意。
而司马懿则面无表情,垂着眼睑,仿佛老僧入定,只是那紧抿的嘴唇和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人感觉极难接近。
殿内气氛有些凝滞。
曹昂觉得这么干坐着实在尴尬,便主动开口,对着两人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曹昂,字子修。见过二位兄台。方才在考场外,见二位兄台文思泉涌,率先交卷,令人佩服。”
杨修一听是曹昂,立刻收敛了几分傲气,站起身来,颇为客气地还礼:“原来是曹公子,在下久仰公子之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言辞虽然客气,但那眼神深处的优越感并未完全消散。
而司马懿,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依旧保持着那副泥塑木雕般的姿态,仿佛根本没听见曹昂的话。
曹昂等了片刻,见对方毫无反应,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不快。
【好家伙,我好歹是丞相长子,主动跟你打招呼,你特么跟我玩无视?骑都尉的儿子,架子比司徒还大?】
他压下火气,故意又提高声音问了一句:“这位兄台,可是河内司马家的仲达兄?”
司马懿这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扫了曹昂一眼,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恩。”算是回应了,但那态度,比不回应更显轻篾。
曹昂这下真有点火了。
【怎么滴?看不起我?觉得我曹家是阉宦之后?还是觉得我爹挟天子令诸候,是大汉奸臣?你个小小的骑都尉之子,在这狂什么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