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浅青色的普通襦裙,裙摆上还沾着些白色的面粉。
她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块似乎已经冷掉的面饼,另一只手僵在半空,脚下是一个摔碎的瓷碗,碎片和不知原本盛着什么的液体洒了一地。
她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曹昂吓到了,眼睛睁得圆圆的,象极了林间受惊的小鹿,透着一股慌乱和无措。
她的头发没有梳什么复杂的发髻,只是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汗湿了贴在脸颊边,更添了几分我见尤怜的气质。
曹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里有些奇怪。
这姑娘的穿着不仅朴素,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寒酸,布料粗糙,颜色陈旧,绝非侯府得宠小姐或者有头有脸的大丫鬟该有的穿戴。
可她眉宇间的气质,以及那下意识流露出的、并非奴仆的惊惶,又不象是个普通下人。
那姑娘见曹昂盯着她看,更是紧张,小声地、带着颤音问道:“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曹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睡觉时的外袍,领口歪斜,头发散乱,一副宿醉未醒的狼狈模样全落在了对方眼里。
他赶紧站直了些,整理了一下衣襟,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解释:“抱歉抱歉,惊扰姑娘了。我是丞相的长公子曹昂,是你们家主君张绣将军的朋友。昨晚在此饮酒留宿,半夜口渴难耐,想来寻些水喝,未曾想惊动了姑娘……”
说着,他指了指灶台上的水壶,“不知……能否借点水?”
那姑娘听了他的解释,戒备的神色稍缓,但没有立刻答应。
她先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动作轻柔而细致。
抬起头时,眼神软和了许多,轻声道:“壶里的水应该是温的,我给你倒一杯吧。”
她起身,从旁边的橱柜里取出一只干净的白瓷杯,给曹昂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做完这一切,她似乎不想多留,转身就要离开。
借着更加清淅的月光,曹昂注意到她转身时,裙摆处一个不显眼的补丁,以及袖口磨损的毛边。他心中的好奇更甚,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姑娘……是府上何人?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月光照亮了她清秀却带着几分疏离的侧脸。
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叫张晚意。是……是父亲的二女儿。”
说完,她象是怕极了与人打交道,几乎是逃跑一般,飞快地消失在了厨房门外的黑暗中。
【张晚意?张晚萤,意……萤,意萤?这小玩意取的名字是真别致!】
他回想起张绣之前提到自己女儿时那骄傲的神色,再看看刚才这位二小姐近乎寒酸的衣着和那畏缩的态度,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巨大的反差和疑惑。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咂咂嘴,心里嘀咕。
【这小姑娘长得倒是挺清秀水灵,看来张绣这家伙基因不错,啊呸,应该是嫂夫人基因不错。那他那个大女儿张晚萤,估计也是个美人胚子吧?要是那样,可真就便宜曹丕了!】
他并没有将这次偶遇太过放在心上,仰头将杯中温水一饮而尽,喉咙的干渴总算缓解。
他打了个哈欠,拖着依旧有些疲惫的身体,循着原路,回到客房继续蒙头大睡去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曹昂才从宿醉中彻底清醒过来,头痛的感觉消退了不少。
他辞别了热情挽留的张绣,临行前,再次郑重邀请:“兄长,待小弟我通过公府和陛下的策论考试,定在家中设宴,届时还请兄长务必携家眷光临。”
张绣自然是满心欢喜,连连答应,仿佛已经看到了联姻的美好前景。
曹昂忽然想起昨夜厨房那个清瘦的身影,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兄长,说起来,您府上……有几位千金?”
张绣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曹昂会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不瞒贤弟,我有三个女儿。除了三女年方九岁尚幼,长女晚萤与次女晚意,皆已及笄成年。”
曹昂闻言,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顺势说道:“那届时宴会,兄长可将三位侄女都带来,让我母亲也见见,府里也热闹些。”
没想到,张绣听到这话,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之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关于那次女晚意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含糊地应承道:“好……好,届时一定都带上。”
曹昂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吐槽。
【这张绣,提到二女儿怎么是这副表情?难道有什么隐情?】
不过他转念一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高门大户里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私再正常不过,自己一个外人也不便深究,便将这点疑惑抛在了脑后。
回到曹府后,曹昂一反常态,竟然主动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开始埋头准备即将到来的公府考试。
这一举动,让丁夫人大为欣慰,对着身边的侍女连连夸赞:“我儿真是长大了,知道上进了!看来经历些磨难也是好事,知道用功读书了!”
就连曹操,某次路过书房,看到里面亮着灯,曹昂正伏案疾书的背影,也不由得驻足片刻,心中感慨万千。
【这逆子,前些时日还行事放浪不羁,如今倒知道收敛心性,钻研学问了?看来宛城一番历练,确有所得。】
对于望子成龙的父亲而言,没有什么比看到儿子主动学习更让人老怀宽慰的了。
然而,只有曹昂自己知道压力有多大。
他虽然继承了原身的部分记忆和学识基础,但那种融会贯通、引经据典的扎实功底和汉代特定的学术思维,并非一蹴而就。
尤其是这次公府考试,因董卓、李傕、郭汜接连祸乱朝纲,已停办多年,如今重启,为了彰显朝廷重振纲纪、选拔真才的决心,据说难度会相当高。
他不得不拿出当年高考和备战公务员考试的劲头,疯狂补习《公羊传》、《谷梁传》这些今文经学经典,甚至还得硬着头皮去啃董仲舒那本博大精深又有些玄乎的《春秋繁露》。
好在,他前世在政府办历练多年,对各种繁琐的公文格式、写作技巧以及“揣摩上意”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加之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文本功底和经学底子,学习起来虽然辛苦,倒也不算完全无从下手,至少比从头学起要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