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仔细回味着曹昂那套“灵魂脱体,感知全新自我方能洞悉万物”的理论,越想越觉得玄奥艰深,非大智慧、大机缘者不能领悟。
他这辈子精研的是人心算计、局势权衡,对这种近乎玄学的“神通”实在感到力不从心。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自嘲和释然说道:
“公子所言……玄妙非常,匪夷所思。在下资质愚钝,怕是穷尽此生,也难以窥其门径,更遑论学会这‘开天眼’之术了。”
曹昂一听,立刻顺杆往上爬,拍了拍贾诩的肩膀,用一种“哥罩你”的豪迈语气说道:“无妨!文和先生学不会没关系,你主公我会啊!以后有什么看不清、摸不透的大事,我来看,你来分析,咱们双剑合璧,天下……呃,至少保你我富贵无忧,如何?”
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一本正经还有些恬不知耻地说要罩着一个五十岁、以智谋着称的老狐狸,这场面怎么看怎么透着一种荒诞感。
插科打诨暂且按下,两人的话题很快回到了眼前的局势上。
曹昂分析道:“我父亲此番必然要结束与刘表的纠缠,回师许都,全力对付袁术。
刘表那边,只要程昱先生陈明利害,他巴不得坐山观虎斗,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触霉头。
其他如吕布、孙策之流,估计也都想看着我们和袁术拼个两败俱伤。
嗯,反正他们明面上肯定是希望袁术完蛋的。所以,接下来的重心,必然是两淮战场。”
分析到这里,曹昂却话锋一转,有些意兴阑姗地摊了摊手:“不过啊,这些打打杀杀、运筹惟幄的大事,估计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喽。”
贾诩疑惑:“公子何出此言?”
武将和谋士都是一样的,捞不着仗打,哪有什么功劳,没有功劳还怎么加官进爵?不加官进爵怎么封妻荫子?鱼肉百姓?做人上人?
曹昂叹了口气,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文和先生你忘了?去年,我可是被举了孝廉的!按照规矩,我接下来应该回许都,参加朝廷的策试,考过了,就得进宫当郎官,说是宿卫皇宫,其实就是个学习政务的见习生。熬够了资历,才有可能外放做个县令,或者留在尚书台当个跑腿的尚书郎。这征讨袁术的大事,我啊,估计是赶不上趟,出不了什么力了。”
【这样也好,反正按历史进程,我爹在赤壁之前基本上没犯过啥致命错误,一路高歌猛进。打袁术更是顺风顺水,压根不需要我这个半吊子‘天眼选手’去瞎掺和。我正好苟在许都,安安稳稳度过我的‘实习期’,它不香吗?】
然而,这话听在刚刚认主的贾诩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滋味。
他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象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贾文和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五十知天命,这已经算是土埋了半截子的人马了,已经是步入晚年。
若是这几年在曹操集团内部立不下足够的功劳,站不稳脚跟,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很难再有机会进入真正的内核权力圈层。
原本以为跟了这位似乎能未卜先知的长公子,是一条捷径,能更快地攫取功名。
可现在倒好,长公子自己要去宫里当那个清贵但无实权、还得熬资历的郎官!
那他贾诩怎么办?难道也跟着进宫去陪太子读书?
那还不如继续跟着曹操混,至少在战场上、在幕府中,还有机会凭借谋略积累军功,博取前程。
曹昂何等敏锐,立刻就捕捉到了贾诩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失落和算计。
他心中冷笑一声,【好你个贾文和,刚认主就想跳槽?门都没有!】
他脸上依旧带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贾诩瞬间如坠冰窟:
“文和先生,”曹昂的语气轻描淡写,“你是不是在想,跟着我这个即将入宫当郎官的主公,前途缈茫,还不如继续跟着我父亲,在征讨袁术的战场上捞取功劳,更实际一些?”
贾诩心中剧震,脸色微变,刚想开口辩解。
曹昂却抬手阻止了他,依旧笑眯眯的,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
“如果那份赌约,那份你亲口承诺的效忠,都无法约束你的话……”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那我只好……建议我父亲,随便找个由头,把你给杀了。”
贾诩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曹昂。
他完全没料到,这个刚才还在跟他插科打诨、谈论玄学的年轻人,转瞬间就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般狠辣决绝的话!
更没料到,这家伙似乎能够看透自己内心一般,自己已经够阴险的了,这位年轻的长公子怎么比我还阴?
曹昂仿佛没看到他的震惊,自顾自地拿起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一块干粮,掰了一小块扔进嘴里,咀嚼着,用一种近乎无赖却又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
“一个不能为我所用,甚至还可能三心二意、首鼠两端的人,我留着干嘛?”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贾诩:
“你说呢?贾先生。”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贾诩看着曹昂那副我说到做到的表情,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第一次如此清淅地认识到,这位长公子,绝不仅仅是一个有点小聪明、会点未卜先知把戏的年轻人。
在那看似随和跳脱的外表下,隐藏着属于上位者的果决、狠辣,以及对掌控力的绝对要求。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流露出任何一丝尤豫或异心,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会毫不尤豫地将他清理掉。
贾诩深吸一口气,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尤豫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他缓缓低下头,用无比恭顺、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语气说道:
“在下不敢。既已认定您为主公,此生绝无二心。公子入宫为郎,在下自当在宫外,为公子留意朝野动向,分析局势,以备咨询。绝不敢有负主公!”
“既然如此,我当和父亲说,表奏先生为侍中,参与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