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黄龙坞堡,曹昂心中已经盘算了等曹操再次率军前来,等自己再成为曹操长公子的时候,就要这黄龙坞的所有人,都出来给我跪下!
发泄归发泄,但没多久那股凭着一口气撑起来的精神头也泄了。
寒风似乎更加凛冽,刮在脸上像砂纸打磨。
腹中饥饿如同火烧,四肢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曹昂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完了完了,难道我曹昂没死在宛城之夜,没死在博望坡,最后却要冻饿而死在这荒郊野外,成了路倒尸?那也太憋屈了吧!】
他环顾四周,目光绝望地扫过淯水河岸,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枯黄的芦苇荡。
芦苇早已干枯,但在这种时候,能多收集一些,晚上好歹能垫在身下隔隔寒气,或者点堆火取暖?
“大哥,我们去那边,弄点芦苇吧……”曹昂有气无力地说道。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挪到芦苇荡边。正准备动手薅芦苇,曹昂却猛地一愣,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饿出了幻觉!
就在不远处的河岸边,竟然坐着一个小老头!
这老头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里握着一根细细的钓竿,竟然在钓鱼!
这还不算,他旁边还支着一个小泥炉,炉子里炭火正旺,上面架着一个小陶罐,罐子里正温着酒,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诱人酒香!
更过分的是,炉边还烤着几块面饼,烤得焦黄,散发着浓郁的麦香!
这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的鬼天气,这老头不去屋里猫着,居然跑到河边钓鱼?还特么烤肉温酒?!这是何等的神仙日子?!何等的精神病啊?!
曹昂和张绣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来。
那酒香和烤馍的香味,象是一只只小钩子,拼命勾扯着他们空空如也的胃和几乎冻僵的灵魂。
【妈的……我都快冻死了,这老家伙……过得也太滋润了吧!】曹昂在心里疯狂吐槽,一股强烈的“仇富”心理油然而生。
但下一秒,求生的本能就压倒了一切尊严。
【什么丞相公子,什么体面架子,活命要紧!】
曹昂把心一横,他准备不要这张逼脸了,上去讨点吃的喝的,哪怕分一口热酒,一块烤馍也行啊。
想到自己堂堂丞相长公子,竟然沦落到要向一个乡野村夫讨酒喝讨饭吃的地步,曹昂鼻子一酸,差点真的掉下泪来。
这都是什么事啊!
就在他鼓足勇气,准备上前搭讪时,那钓鱼的老头竟然优哉游哉地哼唱起歌来。
歌声苍凉而古朴,在这寂聊的风雪河岸边,别有一番韵味: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张绣听着这歌谣,皱了皱眉,他出身西北,对中原尤其是齐地的歌谣不太熟悉,只觉得调子古怪,词句也听不太明白。
但曹昂一听,却是浑身一震!这歌词他熟啊!这特么不就是《梁甫吟》吗?!讲得是齐国丞相晏子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种遇到“知音”或者说是想通过和上这么一曲看看能不能装个逼要些吃的!
让曹昂用他那沙哑的嗓子,接着老者的调子,近乎嘶吼地喊出了后面的几句:
“力能排南山,又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歌声戛然而止。
那钓鱼的老者猛地转过身来,斗笠下露出一张清癯而布满皱纹的脸,一双眼睛却锐利有神,毫无普通老农的浑浊。
他惊讶地打量着身后这七八个要饭的。
只见这些人个个衣衫褴缕,破麻衣上满是泥污和已经发黑的血迹,头发乱如蓬草,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
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眼神里充满了疲惫、饥饿,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落魄与惊惶。
然而,就是这群看起来比流民还不如的家伙,其中一个年纪轻轻的,竟然能接上他唱的《梁甫吟》?而且听那口气,对此典颇为熟稔?
老者脸上并无惊慌之色,反而露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放下钓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蓑衣,对着曹昂等人拱了拱手,声音洪亮地问道:“诸位……是何方人士?为何落得如此境地?又怎会识得这齐地古谣?”
曹昂心念电转,之前编好的说辞瞬间涌上心头。他想都没想,上前一步,用带着浓重徐州口音的官话,语气悲切地回答道:
“老丈垂询,小子不敢隐瞒。在下姓萧,名桓,字毅成,本是徐州琅琊人氏。三年前,曹……曹操率大军征伐徐州,沿途……沿途杀戮过甚!”
说到这儿,曹昂竟然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道:“这曹操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他迟早不得好死,实为汉相,名为汉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一旁的张绣都看得呆住了!
【长公子骂曹操果然是有一手,骂得真过瘾啊,比我当初骂得都很!不愧是丞相儿子,可就算是亲儿子,这么骂合适吗?】
曹昂一边流着泪,一边继续说道:“我家,家破人亡,只有小子一人侥幸逃脱,身边的都是一个村的乡亲,从此一起亡命天涯,至今已有三载多了……”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
真的部分是曹操确实屠过徐州,假的自然是他的身份和经历。
但配合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和那悲愤凄凉的语调,倒是极具说服力。
老者一听“徐州”、“曹操屠城”、“家破人亡”、“亡命三载”,再看曹昂虽然落魄,但身形挺拔,言语间透着一股书卷气,显然不是寻常农家子弟,顿时心生怜悯。
“原来是从徐州逃难来的贤士,遭此大难,还能保有风骨,熟知典故,实在难得!”老者感叹一声,脸上的戒备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一丝赞赏,“这冰天雪地,诸位想必是又冷又饿了。若是不嫌弃老夫这乡野粗陋之物,还请过来饮杯薄酒,吃块烤馍,暖暖身子再说!”
说着,他便热情地招呼曹昂等人过去。
曹昂和张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处逢生的惊喜和一丝警剔下的坦然。
也顾不上许多了,两人带着亲卫,几乎是扑到那小泥炉旁边。
炉火的温暖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酒香和烤馍的香气更是让他们肚里的馋虫疯狂鸣叫。
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接过老者递来的温酒和烤得焦香的馍块,也顾不上烫,狼吞虎咽起来。
那吃相,看得老者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几口热酒下肚,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冻僵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些许知觉。
曹昂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总算又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