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于曹昂来说,漫长而混乱。
他跟着张绣,在黑暗中亡命奔逃,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隐约的喊杀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便宜老爹怎么样了,更不知道遭遇伏击后的曹军损失如何,如今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活命!”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恨不得爹妈多生几条腿,以及开始认同贾诩的所作所为,等等感悟也就只需要经历一次生死。
【人的道德下限就是如此之低。】
一路血战,几经辗转,凭借着张绣过人的武勇和对地形的熟悉,他们终于甩掉了追兵。
建安二年,正月二十二日,清晨。
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复盖了昨夜激战的痕迹,也暂时掩盖了逃亡的踪迹。
张绣和曹昂,带着仅存的七八名伤痕累累的亲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再一次来到了淯水河畔。
河水静静流淌,两岸覆盖着薄薄的白雪,天地间一片苍茫寂聊。
曹昂看着这熟悉的河流,再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和飘落的雪花,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记得史书上的记载,原本自己应该是在这里,为了救老爹而死……
可现在,历史似乎拐了一个大弯,又以另一种更加诡异和莫明其妙的方式,把他和张绣一起,送回了这个命运的节点。
他裹了裹身上单薄且沾满血污的锦袍,望着淯水,笑中带泪的吼道:“你大爷的,我终于活下来了。”
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巨大的困惑:【这……这书上也没写过,还有这一出啊……】
“大哥!”曹昂看着满脸风雪的张绣,询问道:“您是否看出昨夜……袭击我们的,究竟是谁的人马?是淮南袁术?还是荆州刘表?总不能是伏牛山里那些不成气候的流寇吧?”
说完,曹昂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看法:“流寇大概是不可能,他们装备薄弱,训练缺乏,这样一场安排精密,部署周祥的伏击战,定然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所为,他们定然是算准了我军班师回朝的路线,提前在博望坡周边埋伏下来,就等我等松懈扎营之季,对我军发动致命一击!”
【会是谁呢?】曹昂紧皱眉头,用力的想着,望着淯水对岸茫茫雪景,缓缓摇头,眼神一撇,发现神色有些慌张的张绣。
张绣也见曹昂在上下打量自己,心跳得更加快了,为了掩饰尴尬,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贤弟,为兄也确实不知,此事太蹊跷了!”
说罢,张绣定了定神,建议道:“看现在这个状况,我认为我等应当速速退回宛城,毕竟宛城有胡车儿的五千人马,城池坚固,粮草充足。
“若是丞相没来得及聚拢溃兵,定然有不少人会向着宛城而来,我等也可做好后勤工作。”
“再说丞相身边又宿卫虎士,更有典韦、许褚将军这样的万人敌,大军虽然遭到突袭,若是实时稳住阵脚,击退敌军定然不在话下。”
“说不定此刻丞相,已经反败为胜,正在聚拢兵马,打探公子下落!”
见张绣越说越激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见到自己便宜老爹一样,但就是如此,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从曹昂的脑袋里冒了出来。
【这家伙分析的头头是道,还拍着胸脯保证我曹爹可高枕无忧,那为什么昨晚突围的时候,这犊子不带着我往北和我爹汇合,反而带着我向南突围!向南啊,再往南那可是刘表的地界!难道……】
忽然曹昂像被电流击穿了身体一样,脑海中疯狂生长着一丝怀疑。
曹昂忽然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试探张绣道:“大哥,您……您既然判断我父亲那里安然无恙,那我们……何不原路返回?一路向北,查找我父亲的大军!”
有时候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了下去,便迅速开始生根发芽,根本不在乎发言的人所说什么。
“不可!贤弟!”张绣听完果断的摇了摇头,“此刻敌情不明,若是丞相已象我所料,击溃了第军,那溃兵定然向南逃窜,我们向北而去,很有可能迎面撞上那些溃军,那风险实在太大了,再者……”
张绣说道这里,语气明显顿了顿,似乎有些尤豫。
就这么一尤豫,曹昂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名字“刘表”!
一瞬间,许多之前因为太过仓促而被忽略掉的细节,如同碎片一样涌入曹昂的脑海!
史书上明确记载,张绣之所以能盘踞宛城,就是因为得到了荆州牧刘表的支持和粮草辎重援助,让他作为北抗曹操的屏障!
刘表甚至派出了大将邓济,率兵数万驻扎在湖阳,与宛城的张绣互为犄角,共同防御北方曹操!
【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信息给忘了?!】
【光顾着搞定张绣和贾诩,却忘了张绣背后还站着个刘表!】
【难道张绣的投降是假?是刘表和他联手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把曹操和自己引诱出来,在回师路上予以歼灭?!】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曹昂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这淯水河的冰水还要冷!
他猛地转过头,一把死死拽住张绣的衣领,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绝望,声音都变得尖锐而颤斗:
“大哥啊!我真心认你做大哥!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昨夜袭营,是不是你与刘表勾结好的?!”
“你假意投降,就是为了请君入瓮!在博望坡设下这绝杀之局?!是不是?!刘表给了你多少钱?!”
“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不惜得出卖兄弟,为他卖命!?”
张绣被曹昂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脸红脖子粗,不过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自然不象曹昂那样激动,他很快镇定下来,眼神坦荡的看着曹昂,甚至还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心痛。
“贤弟,你怎能如此想我?我俩可是烧黄纸斩黄鸡踢塔入会的兄弟,你可是我的挚爱亲朋啊!
若我张绣存心害你,昨夜在乱军之中何须拼死就你?你我既已结为兄弟,我岂能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
曹昂看着张绣那毫不躲闪的眼神,以及他和他身边那几个同样伤痕累累、一脸疲惫与茫然的亲卫,心中的怀疑动摇了一下。
【是啊,如果真是陷阱,张绣何必亲自涉险?还损失了那么多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