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缓缓抬起眼皮,瞧了瞧曹昂,没好气的说道:“这不是曹孝廉吗,您可真的是折煞老夫了,快快请起,老夫可受不起您这一拜!”
这话一说,吓得曹昂汗流浃背,这正月的天还真热啊!
他不敢起身,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连连叩首:“父亲息怒!孩儿……孩儿前夜值守,饮了些酒,昨日一天都是昏沉迷糊,神志不清,以致胡言乱语,冒犯天颜!孩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饮酒?”曹操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我看你是昏了头,被猪油蒙了心!若非念在你是我曹操的儿子,就凭你昨日所作所为,早已身首异处,悬首辕门!”
曹昂吓得一哆嗦,只能拼命磕头,嘴里反复念叨着孩儿知道错了,求父亲大人宽恕。
看着脚下这个与昨日判若两人、怂得如此干脆利落的儿子,曹操心中的怒火奇异般地消散了一些,反而生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确实感觉到,今天的曹昂和昨天那个疯魔状的逆子,甚至和之前那乖巧懂事的子修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哪怕现在他跪在地上恭顺有加!
但,或许是成熟了呢?
这股子能屈能伸的“怂劲儿”,反而让曹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欢,更让此刻的曹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发作下去。
曹操仿佛从面前这个曹昂身上看到了年轻时期的自己。
当初看着四世三公的袁家小子当庭拔剑对着董卓老贼说出:“我剑也未尝不利!”时,着实感叹:【人怎么能有种成这样!我要这么有种就好了!】
所以在面对王司徒之时,自己也是大言不惭侃侃而谈,说自己能捅了董卓老贼,可真的要自己当着吕布的面捅下去,自己立马就尿了,跪地进献宝刀才逃过一劫!
【人没种怂一点的时候也挺好,袁绍有种,叔叔一家都跟着遭殃给咔嚓了】
大丈夫入仕,就应当能屈能伸,就应当能干就干,该怂就怂!
【别说,这小子象我!原先觉得子修娘们唧唧的,现在看来,有老子我七分真传!】
帐内的气氛,从紧张悄然转向了一种微妙的尴尬和……诡异。
曹昂跪伏在地,心脏跳动的和小鼓一样,咚咚咚,震得自己耳膜生疼,就怕自己这拙劣的演技糊弄不了精明的老爹。
曹操站起身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自己这个儿子,其实曹丞相心中那团火气,早就在曹昂被抬下去,经过荀攸分析事情的时候浇灭了大半,此刻不过代表一个态度。
这个态度就是【我是你爹!】
做事之前竟完全不跟他这个老子通气,擅自盗用印信,调动巨额军资,这还了得?
此风绝不可长!今天不把他这身逆骨敲打平顺了,日后岂不要上天?
所以,认识什么叫【我是你爹】十分重要!
此刻,见曹昂认错态度“诚恳”,检讨内容虽然听起来有点套路化,但胜在姿态够低,频率够高,曹操心中的那点馀怒也便烟消云散了。
毕竟,父子没有隔夜仇。
“罢了,起来吧。”曹操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后行事,需知轻重,谨守本分。若有建言,当先行禀报,岂可如此肆意妄为?”
“是是是,父亲教训的是!孩儿铭记于心,绝不再犯!”曹昂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垂手恭立,一副乖宝宝模样。
危机解除,帐内气氛随之缓和。
话题自然转向了当前的头等大事——如何安置张绣及其部众,曹操传令让众人入帐议事,没一会儿,人便到齐了。
见众人已到,曹操率先开口:“张绣既已献上官防、兵符及宛城官吏名册,归顺之意已明。依诸位之见,朝廷当表奏其何职为宜?”
荀攸上前一步,从容应对:“丞相,张绣继承其叔张济部众,此前曾被李傕、郭汜控制的伪朝廷封为建忠将军、宣威侯。然此命,实乃矫诏,自不可作数。如今既真心归附朝廷,丞相当上表天子,为其请封新的官职,并赐予爵位,以示恩宠,安定其心。”
曹操沉吟道:“授予官职,理所应当。但其新附,寸功未立,便即封侯,是否太过?恐开侥幸之门,令旧部心生不服。”
荀攸摇摇头,分析道:“丞相,爵位亦有高下。可请封一较低等之侯爵,如亭侯、乡侯,名号不妨沿用‘宣威’,以示延续。
此举看似虚名,实则至关重要。张绣携近两万西北劲卒来投,此乃一股不容小觑之力。若其主归降后,官职爵位反不如在伪朝时,其麾下将校何以自处?岂不觉得前途黯淡,心生离意?厚待张绣一人,便可稳定其全军之心,此千金买马骨之效也。”
曹操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公达所言极是!是吾虑事不周了。便依此议,表奏张绣为扬武将军,宣威亭侯,以示朝廷宽仁,亦安其部众之心。”
曹昂在一旁听得暗暗点头,荀攸果然老辣,看问题直指内核。
封侯看似是给张绣面子,实则是做给那近两万士兵看的,这是性价比极高的维稳手段,毕竟如此看来张绣的官职并没有什么变化,有变化的不过是盖章的大印是曹操盖的还是李傕盖的。
曹操采纳了荀攸的建议,目光却又转向了刚刚“认错归来”的曹昂:“昂儿,你既与那张绣有了结拜为兄弟,对此事,可有其他见解?”
曹昂心里一咯噔,知道这是考校又来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历史上张绣的结局和性格,组织了一下语言,躬敬地回答:“父亲,荀尚书之策甚为周全,孩儿深表赞同。不过,孩儿以为,除了官职爵位之外,或可再添几分实惠,让张绣更能感受到父亲的诚意和关怀。”
“哦?什么实惠?”曹操来了兴趣。
曹昂委婉说道:“千里做官只为财,无非是乱世之中一份安稳富贵。父亲何不趁此机会,在许都赐予他一座宽敞宅邸,多予田产、金银,再赏赐些歌姬美婢?让他能在许都安心做个太平富家翁,享尽荣华。如此一来,既全了兄弟情谊,也让他心甘情愿,慢慢交出手中的兵权。他拉队伍不也是为了这个吗?我们直接给他终极梦想,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紧紧跟随父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