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一声悠长的吆喝穿透江风:
“金宁府——到喽——!”
顾铭等人闻声步出船舱。
眼前景象壑然开朗。
浩渺的江面在此陡然开阔。
水势平缓,千帆竞渡。
大小船只穿梭如织,几乎屏蔽了半边江面。
远远望去,码头上人潮涌动。
装卸货物的号子声、商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轱辘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喧嚣。
目光越过喧嚣的码头。
一座宏伟的巨城。
如同蛰伏的巨兽盘踞在苍茫大地之上。
高耸的城墙绵延不知多少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青灰色的墙砖历经岁月风霜。
沉淀着无声的威严。
城内。
屋宇连绵起伏,鳞次栉比黑压压一片。
其间有高塔耸立、有殿宇巍峨的轮廓。
更有点点璀灿的金色琉璃顶在秋日晴空下反射着夺目的光辉。
那是宫观寺庙的所在。
一股宏大、繁盛、厚重无匹的气息。
伴随着江风扑面而来。
天临府与之相比,顿时显得精巧有馀气象不足。
如同小巫见大巫。
阿音张着小嘴,眼睛瞪得溜圆。
“好…好大的城啊!”
她扯着苏婉晴的袖子。
声音里满是惊叹。
苏婉晴也微微吸了口气。
美眸中映着那壮阔的城影。
秦明月立于船头。
江风拂动她鬓角的发丝。
她清冷的眼眸凝视着那座巨城。
深处似有波澜微动。
顾铭负手而立。
胸中豪气顿生。
长风破浪会有时。
眼前这座雄城。
便是他下一段征程的起点。
那高耸的城墙。
如同矗立于天地间的巨大书卷。
等待着他去挥毫泼墨。
留下属于自己的浓重一笔。
船。
在浩荡的江水中。
平稳地驶向那沸腾的码头。
驶向金宁。
船队驶入金宁码头。
缆绳抛上码头石桩。
水手吆喝着开始固定船位。
“下船——!”
顾铭踏上跳板。
青石码头浸着水汽。
喧闹声浪扑面撞来。
脚夫扛着麻袋穿梭,商贩在货堆间叫卖。
空气里混着鱼腥与桐油味。
先一步下船的老周挤开人群返回,朝顾铭招手:
“姑爷!这边!”
“先上车,行李我回头安排板车帮您送到家里。”
他身后跟着两辆青篷马车。
车辕包着黄铜,漆色暗沉。
顾铭扶苏婉晴落车,阿音攥着个小包袱东看西看:
“公子,这码头比天临府大十倍!”
秦明月已戴上帷帽,素纱垂落,遮住半张脸。
青儿朱儿跟在左右。
几人坐上马车,驶离码头。
车轮声混入市井喧嚣。
沿街楼阁渐次拔高。
飞檐斗拱勾连如云。
行人绸密,衣饰鲜亮。
阿音扒着车窗。
“看!糖人摊子比人还高!”
苏婉晴轻拉她袖角:
“坐稳些。”
秦明月指尖挑起纱帘一角。
目光扫过书肆林立的街角。
“金鳞书院……澄心学社……一玄棋院”
她低声念着匾额,眼底掠过微光。
车拐进西城烟雨柳巷。
进入箱子,喧嚣沉寂了不少。
周围粉墙黛瓦,老树虬枝。
一座三进院子坐落在巷底。
黑漆门扇半旧,铜环却擦得锃亮。
老周跳落车辕:
“就是这儿了!”
他掏出黄铜钥匙将锁打开。
门内照壁爬满绿植。
青砖缝里钻出细草。
前院空旷,只一株老桂树洒下浓荫。
秦明月踏入正堂环视梁柱:
“去年翻修过,空置久了。”
她转头吩咐老周道:
“雇几名短工,今日洒扫出来。”
众人还未熟悉院子,拉行李的板车也到了。
青儿和朱儿一起开始搬行李。
苏婉晴和阿音也笑嘻嘻地开始收拾。
很快,洒扫的短工也来了。
等到暮色爬上墙头时。
宅子总算焕然一新。
正堂悬起天青色纱帐。
青砖地泼水洗得发亮。
老桂树下摆了张石桌。
接下来的三天。
一大家子人一边收拾家,一边熟悉环境。
三天后的清晨,顾铭洗漱完,换上一身青衫,在铜镜前整理。
秦明月一边绾发,一边问道:
“当真不用我同去?”
玉簪插进乌髻,尾端坠的珍珠轻晃。
“柳征脾气怪。”
顾铭系上外衫的扣子,继续说道。
“人多了反而不好。”
吃过早饭后,顾铭独自走进晨雾里。
东市人潮汹涌。
流泉巷缩在两座酒楼背后。
青石板路仅容两人并肩。
巷底木门紧闭。
匾额“漱玉琴室”蒙着一层灰。
顾铭叩响门环。
院内毫无动静。
他加重力道,门环撞击声在巷中回荡。
“谁?大早上的叫魂啊。”
门内传来沙哑男声。
“晚辈顾铭。”
顾铭退后半步。
“受林闲师兄引荐,特来拜谒柳先生。”
门闩“哐当”落下。
木门拉开半尺宽缝。
门缝里挤出张脸,胡茬像钢针布满下巴。
“林闲那小子?”
“尽会给我找麻烦。”
顾铭躬身作揖:
“晚辈初学琴道,望先生……”
“不收废物。”
柳征打断他,目光扫过他垂落的双手。
“指节僵硬,茧子也没有。”
嗤笑声从鼻腔喷出:
“半点基础都没有。”
顾铭直起身:
“晚辈听说先生只收天才,而晚辈于音律颇有天赋。”
柳征眉骨高耸,眼缝里泄出讥诮:
“哦?人人都说自己有天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得谦虚二字如何写。”
柳征说完忽然转身入内。
顾铭迟疑一瞬,也跟着跨过门坎。
琴室昏暗。
七弦琴横在矮几上。
漆面裂着细纹。
柳征盘腿坐下指甲划过琴弦。
“铮——”
第一个音炸响。
柳征看向顾铭,眼神带着一丝戏谑:
“记着这个音。”
顾铭闭了闭眼,仔细分辨。
“铮!铮!铮!”
接下来,柳征瞬息之间连探十手。
连续十声几乎叠在一起。
音高差异微乎其微。
柳征枯指按住震颤的弦。
琴室重归死寂。
“我最开始弹得那音是第几个?”
他突兀地问。
顾铭睁开眼。
“先生方才最初弹得的是第七个音。”
柳征肩头微不可察地一僵,眉毛轻轻一挑。
他猛地拨出一串急音。
五指在弦上滚拂,音流如碎珠迸溅。
“现在呢?”
他骤然收手。
尾音还在梁上震颤:
“刚才四段音,哪段音和其他段不同?”
“第二段。”
顾铭答得毫不尤豫。
柳征看着顾铭,嘴角一弯,正准备开口时。
顾铭再次说道:
“和第四段。”
“第二段的羽音比标准羽音低半阶。”
“第四段的商音要短一瞬。”
“第一段和第三段相同。”
柳征盯着顾铭看了许久,随后干笑两声:
“耳朵倒是灵光。”
他抓起案上茶壶灌了一口。
“想学琴?”
“是。”
顾铭拱手。
柳征抹了把嘴:
“束修百两,先交钱后上课。”
他伸出两根手指:
“每隔两天上一次课,每次都是辰时,过时不补。”
顾铭从袖袋抽出银票放在琴案裂痕上。
“明日辰时,晚辈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