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月猛地站起身,动作利落干脆。
她眼中闪铄着坚定光芒。
“爹这会儿应在书房对帐,我现在就去找他。”
话音未落,人已朝外走去。衣袂带起一阵微风。
顾铭望着她挺直的背影,眼中含笑。
这果断利索的性子,才是真正的秦明月。
秦府书房内。
秦沛正对着帐册拨弄算珠。
眉头微锁,手指在紫檀算盘上跳跃如飞。
“吱呀——”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
秦沛手一抖,算珠错位。
他无奈抬头,正要呵斥,却见秦明月大步走进来。
脸颊因走得急泛着薄红,眼睛却亮得惊人。
“爹!”
她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要开书院!”
秦沛愣住了。算盘珠子悬在半空。
“开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儿刚成婚没几天,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书院!”秦明月斩钉截铁重复道。
她几步走到书案前,双手撑在光滑的紫檀木面上。
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子兴奋劲。
“就在城南开,地方我都想好了。”
秦沛放下算盘,靠回太师椅。
他打量着女儿,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明月啊……”他斟酌着开口。
“你刚成婚,顾铭又要备考乡试。开书院劳心劳力,何必自找麻烦?若嫌在家闷得慌,不如……”
“爹!”秦明月打断他的说教,眼神里带着倔强。
秦沛被噎了一下。
这熟悉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
他揉揉额角,换了策略:
“好,好。就算要开,也得从长计议。”
“选址、房舍、延聘夫子、招收生徒……哪一样是容易的?况且你一个女子……”
“女子怎么了?”秦明月挑眉反问。
她站直身体,下颌微扬。
那份属于秦望的傲然气度瞬间回归。
“我秦玄晖是县试案首,府试案首,院试第二!天临府同辈学子,经义、诗词、棋艺,何人敢说胜我?”
“我便继续以秦玄晖的身份教书即可。”
她目光灼灼盯着父亲。
“爹莫非觉得,我教不得人?”
秦沛哑然失笑:
“明月我知道你学问好,可你知道今科天临府全府有多少学生参加县试?全府各县加府城又有多少书院?”
听到这问题,秦明月稍微冷静了一些,摇了摇头。
秦沛将她按到椅子上坐好,随后说道:
“我告诉你吧,两个月前有个因党争下野的进士找我,也想和我合作开书院。”
“他在天临府调查了一阵子,最终去江西道开书院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那就是天临府的文风太盛了。”
“全府今年有近五千名学生参加县试,各类书院竟就有四百多家。”
“这事急不得。你若真有此心,不妨先沉下心,自己出去看看,听听,摸摸深浅。”
秦明月眼里的火苗跳了跳,没立刻反驳。
沉默片刻。
“好。”
最终,她应下这个字,转身离开。
顾家,书房里。
顾铭刚搁下笔,便见秦明月推门进来。
她没落座,径直走到窗边:
“他说书院不好做,让我先去周围看看,摸清书院行当的底细。”
她望着庭院里刚移栽的翠竹,竹叶在风里簌簌轻响。
顾铭绕过书案走过来。
“岳父是谨慎人。他说的也没问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温声道,站在她身侧。
秦明月侧过脸看他,眼中有探询。
“你也觉得…难?”
“难肯定难,但并不是一定做不成。”
顾铭笑了笑,目光沉稳。
“一次看清楚,总比一头撞进去强。何时动身?”
“明日。”
秦明月答得干脆。
顾铭点头:
“我陪你。”
“不用。”
“你安心准备乡试,这点事,我应付得来。”
第二天,秦明月就带着丫鬟和马夫前往附近的县探查书院的情况。
三天下来,秦明月跑了四个县。
大大小小看了十八家书院。
越看心越沉。
天临府城里的竞争她没亲眼见。
但仅凭这些县里的情形。
也能推断出天临府内的竞争只会更激烈。
那些老书院像盘踞在地方多年的老树。
根须早已深深扎进每一寸土壤。
与当地士绅、富户、甚至官府。
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不是没有新开的书院,但那些书院大概率是撑不到明年的。
这个行当的水还是太深了。
第四天,天已擦黑。
灯笼的光晕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顾铭看到秦明月走进前院。
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回来了?”
他伸手扶秦明月,触到她冰凉的手指。
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秦明月没说话。
只是点点头任由他扶着,脚步有些虚浮。
苏婉晴和阿音听到动静也从里面迎了出来。
“明月妹妹?”
苏婉晴关切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可算回来了!”
顾铭轻轻捏了捏秦明月的手。
“累坏了吧?先吃饭?”
他温声问。
秦明月摇摇头,径直走向书房。
“爹说得对。”
她停住深深吸了口气。
象要把胸腔里的浊气都吐出来。
转过身看着跟过来的顾铭。
还有门口一脸担忧的苏婉晴和阿音。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太难了。”
她走到书房的窗边,推开半扇。
夜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撩动她鬓角的碎发。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月光被云翳遮住。
一片晦暗。
“我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我跑了十八家书院,没有一家是十年内开的,基本上都是老字号。”
“倒是也看到了不少新书院,不过都是在转让。”
“天临府的书院市场,完全饱和了。”
秦明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沮丧。
顾铭看着秦明月被阴影笼罩的侧脸,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慢慢来。”
他的眼神在烛光映照下,温和而笃定。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况且,受点挫折就放弃了,可不是我认识的玄晖兄。”
秦明月深深吸了口气。
象要把胸腔里的浊气都吐出来:
“对!那些老字号也都是从新书院过来的。”
“天临不行,就在别处开,我就不信办不成!”
顾铭侧目看着她重新变得坚毅的眼神,心中一块石头悄然落地。
他知道,那个熟悉的明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