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柚谨慎地夹起了碗中的食物。
夔国的宫人，或者说御前的宫人，远比皇爷爷宫里的更要讲规矩，个个脸上象是戴了面具似的，连脸上的表情都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垂手立在一旁，存在感稀薄得象是殿内的影子。
可柚柚只要视线在哪一盘菜上多停留了片刻，立刻就会有一名宫人上前，用公筷涮好，再放进她的小碗里。
柚柚只是看了一眼那盘堆成小宝塔型状的嫩笋尖，下一秒笋尖就躺在碗里时。
这也太神奇了。
他们是怎么判断出自己究竟是想吃，还是单纯好奇地多看一眼的？
柚柚看着宫人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看起来很是想把他们一起打包带回大夏。
然而这副表情却落入了身旁男人的眼中。
秦宴原本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吃得两腮鼓鼓的模样，此刻却微微蹙起了眉，他放下了手中的银箸，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殿内原本就安静，这一下便显得格外清淅。
宫人们动作齐齐一顿。
“这里不需要你们了，都下去。”秦宴面上仍笑着，但眼中却淬了冰似的，瞧着就颇为不善。
柚柚：“其实”还是需要的吧？
但秦宴的话音刚落，满殿的宫人就如同潮水般悄然散去，直到殿内就剩下他们二人。
唯一的动静就只有那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古董羹。
秦宴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他重新拿起筷子，兴冲冲地自己动起手来。
“来，尝尝这个。”
他夹起一片红白相间的肉片，学着方才宫人的样子在汤里涮了涮，直接塞进了柚柚的碗里。
动作实在算不上雅观，甚至还有几滴热汤溅到了桌上。
柚柚看着碗里那片肉，又看了看他期待的表情，默默地夹起来吃了。
“好吃吗？”
柚柚点头：“好吃的。”
这本身也就是吃个食材和调料的味道，柚柚也很难想象这东西能难吃到哪里去，就是秦宴看起来象是第一次动手的样子，这片得极薄的肉片都被他涮得有点老了。
算了没事，就当锻炼牙口了。
而且她自己又没出力！
对于这种不用自己做也不用自己夹，只需要张口就是吃的食物，柚柚非常有道德准则，从来不会说三道四。
秦宴却象是找到了新的乐趣，一筷子接一筷子，很快就把柚柚的碗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一边夹，一边看着桌子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忽然又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人太少了，吃起来就是不热闹。”
柚柚嘴里塞满了东西，只能含糊地“唔”了一声，心里却在腹诽，这还不是你自己把人都赶走的。
“这样吧，”秦宴象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眼睛都亮了，“朕让人把先皇，还有朕那几个皇叔的牌位都请上来，摆在对面，凑满一桌。”
“还有朕的兄弟姐妹们。”
他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如此一来，也算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吃顿团圆饭了。”
“咳咳咳！”
柚柚被他这石破天惊的发言吓得结结实实呛了一下，一块刚要咽下去的菌菇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憋得她小脸通红。
她拼命捶着胸口，好不容易才把那口食物咽下去，猛地灌了一大口茶水，才缓过气来。
“你疯啦！”柚柚瞪圆了眼睛，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以至于说话都直接了，“谁要跟一堆牌位吃饭啊！那多不吉利！”
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对面坐着一排冷冰冰的牌位，上面还写着“故显考”之类的字，她觉得自己能当场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这哪里是团圆饭，这分明是提前过清明节！
秦宴看着她被吓得炸毛的样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胸膛震动，看起来心情好得不得了。
“说得也是。”
他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伸手想摸柚柚的脑袋，柚柚觉得他手上有食物的味道抱着小脑袋不让他摸，秦宴也没恼，反手蹭了一下她的脸颊，非要把这股味道传给她似的，气得柚柚差点就张嘴咬上去了。
“他们确实怪晦气的，朕怎么就忘了呢。”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对柚柚说：“所以当初朕才一个都没留。你想啊，留着那些心怀鬼胎的兄弟，天天盼着朕死，朕这皇位坐着也不安稳，他们自己看着朕过得越来越好，心里也肯定不爽利，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把他们都送下去陪父皇，既尽了孝道，也为夔国的江山社稷除了害，一举两得。”
他摊了摊手，语气里满是无辜。
“偏偏朝中那些老顽固就是不理解朕的苦心，还天天上折子弹劾朕，说朕残害手足，你说他们烦不烦人？”
柚柚：“……”
她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腮帮子撑得满满的。
嗯嗯嗯。
啊啊啊。
是是是。
你说的都对。
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抓紧时间，埋头苦吃。
跟一个疯子是没办法讲道理的，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是正经事。
万一他等会儿又想出什么更惊悚的助兴节目，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跑路。
“诶”
秦宴看起来还想说什么，被柚柚直接打断：“先用膳吧父皇，你也没吃多少，快吃！”
柚柚也不管了，看到什么就往锅里下，给他捞了一碗大杂烩。
用吃的堵住他的嘴这招看起来还不错，秦宴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直到柚柚吃饱了瘫在座位上，他还没吃完。
当宫人们鱼贯而入整理桌子的时候，柚柚看着为首的太监，看着摆在秦宴面前的碗筷的时候愣了神，随即眼中泛起了泪花。
柚柚不明觉厉，默默坐直了身子，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了。
大太监哽咽出声：“陛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多东西了。”
柚柚：“”好熟悉的台词。
“福安，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
秦宴看起来对这个名叫福安的太监颇有几分纵容。
还没等柚柚仔细观察，福安就凑到了她面前，又是欣慰的笑：“这就是小公主吧，生得和陛下多像呐，这有鼻子有眼的。”
柚柚：“”她还能没鼻子没眼吗？
秦宴也无奈地抚额：“福安你在一旁候着吧，不必多言。”
柚柚默默地往嘴里塞着糕点压惊。
“怎么？没吃饱？”秦宴侧过头，瞧着她那副餍足的小猫模样，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他似乎很喜欢看她吃东西，那兴致比他自己动筷子时要高得多。
“饱了饱了！”
再吃就要走不动道了，柚柚无奈地放弃了碟中剩下的糕点。
“这就饱了？”秦宴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夸张的惋惜，“朕还以为你多能吃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柚柚鼓囊囊的腮帮子。
“今日这古董羹，不过是开胃的小菜罢了。”
柚柚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开胃小菜？
这么丰盛的一桌，居然只是开胃小菜？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秦宴，里面全是期待。
“那那大餐是什么呀？”
说到吃喝玩乐她瞬间就不困了，眼巴巴的模样，若是身后有尾巴，估计这会都已经转飞起来了。
秦宴看着她这副样子，心情越发愉悦，他慢悠悠地收回手，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过几日，宫中有一场大宴，那才是真正的山珍海味，琼浆玉露。”
他拖长了语调，“届时，整个夔国的奇珍异食都会汇聚一堂，保证让你吃个爽。”
大宴
奇珍异食
这两个词在柚柚的脑海里盘旋了一圈，然后忽地撞在了一起。
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等等。
她好象想起来了。
她千里迢迢从大夏跑到这夔国来，不就是为了一场宴会吗？
“是叫饕餮宴吗？”柚柚“哇”了一声，很好奇的样子。
“是。”
秦宴倒也没生疑，毕竟这消息早已广而告之，若说不知道才奇怪呢。
“哇哦！”柚柚兴奋地问，“会有很多很多人吗？”
她一边问，一边掰着自己的小手指，一副认真计算的模样。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一点都不热闹。”
秦宴被她这副小模样逗笑了。
“人自然是多的。”
他接了这个钩子，却也并不顺着说下去，让她知晓究竟是何方势力会到场。
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思考了一会，才道：“不过和你同龄的孩子是有些少了，小孩子应当都更喜欢跟同龄人玩闹吧？”
“过会叫宫人给你本名录，你瞧瞧那些高管宗室的孩子有没有对眼缘的，喜欢就让他们陪你一道参加。”
这哪能行？
明知道这宴会可能危险，还要让秦宴把原本不相干的人都请来，岂不是害了他们？
柚柚连忙拒绝：“算了吧，有父皇陪我就够啦！”
她平时跟亲人们在一起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几乎都习惯了，但秦宴却好象是第一次听。
于是原本因为她这么果断的拒绝而有些不善的面色都瞬间好转了。
整个一副雨过天晴的模样。
福安在一旁看得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