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太监的力气很大,几乎是拖着那道身影上前的。
地面映出那人狼狈的影子,被拽到柚柚面前时,还跟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柚柚看清了那张脸。
是温瑶。
她脸上原本为了今日准备的妆容已经花得一塌糊涂,泪痕和脂粉混在一起,头发也凌乱,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失魂落魄的颓败。
刚才还高高在上,觉得祭司之位非她莫属的人,现在就跟一只被拔了毛的孔雀似的,跪在了她的脚边。
看起来挺可怜的。
但也只是看起来了。
如果她们角色互换,柚柚相信自己根本活不到这个时候。
因此她总是柔软的眼里这次却格外冷漠。
秦宴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根本没分给地上跪着的温瑶半个眼神,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柚柚身上,黑沉的眼眸里漾着期待。
“怎么样?”
他的语调轻快,带着邀功似的得意。
“朕送你的这份礼物,还喜欢吗?”
柚柚诚实地回答:“还行,就是有点出人意料了。”
她是如何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把温瑶带到自己面前。
是因为刚才温瑶看自己的眼神?
“哈哈。”秦宴低声笑了起来,胸腔都跟着震动,“礼物若是一眼就被人猜透了,那还有什么意思?要的就是这份出其不意。”
柚柚竟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你们两个,看起来有仇,朕就觉得你一定会对她感兴趣的。”
他纤长苍白的手指在柚柚和温瑶之间转了一圈,只是简单的动作,却让温瑶有了种被蛇类盯上的惊悚感。
她极力想往后面缩,手臂却被牢牢地桎梏住,嘴里被塞了布料的缘故,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阎罗蹲下身,对着柚柚,用慈父似的口吻:“那她就交给你了,玩坏了都没有关系,但千万不要让玩具跑了噢。”
柚柚打量了他的神情,最后没有否认。
“我是跟她有点旧怨还没了结,多谢呀。”
秦宴仍杵在她面前没动,眉压着眼,表情瞧着十分轻松随意,但柚柚却莫名看出了几分执拗。
象是在讨要什么东西一样。
柚柚眨眨眼,试探地喊了一句:“父皇?”
“唉。”
他应得干脆,没有丝毫尤豫,眼中满是喜当爹的愉悦。
甚至还自然地伸出大手揉了下柚柚的脑袋,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头发,觉得小孩果然还是比动物好玩一点。
他高兴了,自然不介意多给孩子一点自由。
“那这个人就交给你了。”秦宴的声音懒洋洋的。“想怎么处置都随你。或者,需要父皇帮你代劳吗?”
柚柚还没来得及说话,跪在地上的温瑶身子就抖得更厉害了,她猛地抬头,满脸惊骇地看着秦宴,又看看柚柚,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柚柚摇摇头:“不用,我会处理好哒。”
被秦宴一打岔,柚柚现在才想起来一开始要说的事。
“刚刚有宫人来寻我,说”
她将那宫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哈”
秦宴冷笑了一声:“不必理会她,她要是真这么好为人师,可以下死牢,那儿人多。”
“你不想学,不学便是了。这祭司朕看也不是什么必要的职位,那个废物赖在这位置上五十年国家都没出什么动荡,你就算把这块地用来躲猫猫,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柚柚觉得倒也不至于,但还没说话,就见他象是检测到什么关键词了似的,突然兴奋起来:“需要爹爹陪你一起玩躲猫猫吗?”
柚柚:“不用了吧?”
“啊,也是。”秦宴善解人意地弯了弯眼,“虽然还是小孩子,但皇室的孩子早当家,这个年纪确实也该多学点了,改日朕就去替你寻几个夫子。”
柚柚:“”
为什么总有种他在故意报复的感觉。
“不用了父皇!”柚柚迅速滑跪,“等过几天等我熟悉了这边的地形,我们就一起玩躲猫猫好不好?”
秦宴颇有兴致地应了句好,就象是乏了似的,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转身就走,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
“朕乏了,剩下的,你自己玩吧。”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这么跟着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偌大的殿宇内,瞬间又只剩下她们三个人。
【他好怪啊。】系统小声哔哔:【这人脑回路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样?这是什么操作?】
【他就这么把温瑶留给你了,也不问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管你会做什么?】
系统觉得这都不是心大了,这完全就象是缺心眼了。
柚柚在心里淡定回复:【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柚柚想,秦宴这种人,自负到了极点。
在他眼里,温瑶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蝼蚁,她和温瑶之间的那点恩怨,在他看来估计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潜在的隐患,因为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隐患都掀不起风浪。
噫。
柚柚忽然有点想问做这个公主能不能继承皇位了。
不过也只就想想。
她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的阿宁,对她笑了笑:“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下好不好?顺便帮我去找点吃的,我饿啦。”
阿宁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温瑶,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但还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转身退出了殿门。
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柚柚伸手柄她嘴里的布料拽开。
温瑶手撑着地面,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猛地喘了一大口气。
“你”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象是很久没说过话一样。
“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
她从没象现在这样惧怕这个妹妹,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背部抵在了冰冷的柱面上,泛起的凉意才让她神智清明了一些。
“为什么我不能和其他人说起你的身份?为什么!你是不是给他们下咒了?”
一连串的质问,带着歇斯底里的崩溃。
柚柚“噫”了一声捂住耳朵:“没有告知的义务。”
温瑶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她才是老祭司亲口许诺的下一任祭司,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了,虽然她失去了爹娘,但是她相信,要是姨娘还在的话,也会希望她不要沉溺在她逝世的痛苦中好好生活的。
但为什么!
温柚柚也出现在这里,再一次把本来应该属于她的东西全部抢走。
甚至陛下见她第一面就哄她做女儿?
这太荒谬了!
爹娘知道了她的身份后对她好也就罢了,天命之人毕竟唬人,但夔国的皇帝不知道啊!看着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乡野丫头,到底怎么入得了那个暴君的眼。
温瑶恨得咬紧了牙关:“认贼作父,你就不怕爹爹知道了心寒吗?”
柚柚觉得好笑,好心提醒她:“没事的啦,他也没办法心寒了。你说我用了邪术给他们下了咒?我要是有这能耐,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待在我面前?”
温瑶的注意力都被前半句吸引了:“什么叫,没办法心寒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柚柚摊手:“嗨呀,没有心了当然没办法心寒咯。”
她凑近了温瑶,看着这张曾经是噩梦的脸,慢慢地露出了一个软和的笑,说出口的话却诛心:
“他死啦,你看起来好象还不知道唉?没关系啦,现在就知道了噢。”
温瑶象是被她这副态度刺激到了,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跪了太久,腿一软又跌了回去。
“你你弑父可是天大的罪过,你这个坏种,当初姨娘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柚柚翻了个白眼:“行,那你也下去陪他,到时候父女俩团聚的时候可以好好地道德谴责我,就当是死后的自娱自乐吧?”
她觉得自己还挺大方的,死者为大,都没剥夺他们死后说她坏话的权利。
说完,她又象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摸着小下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温瑶的脸色。
“你好象”柚柚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几分新奇,“也不是很伤心唉?”
温瑶浑身一颤,象是被踩中了尾巴,声音尖锐地反驳。
“你胡说!那是我爹爹,我怎么会不伤心!自小爹爹就宠我,跟你这种弃子不一样,我才不会象你这么冷血。”
“哦。”柚柚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绕着温瑶走了半圈,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殿柱旁,投下晃动的影子。
“可是,你刚刚看起来比现在要难过多了噢。”
柚柚停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比起你那个已经死了的爹爹,让你更难受的,是本来应该属于你的荣光,现在全都到了我身上,对不对?”
“是能给你带来无上好处的皇帝,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你,反而想认我做女儿,这比你生父死了还让你痛苦,对吗?”
她句句切中要害。
温瑶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想反驳,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咒骂眼前这个恶魔,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是的。
她被说中了。
从得知父亲死讯的那一刻起,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悲伤,而是——
解脱。
她可以不再受亲情的桎梏,可以毫无负担地永远留在夔国不回大夏。
再就是愤恨。
他为什么这么废物,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
原本自以为优越的亲情也因为高高在上的帝王对温柚柚露出那种堪称宠溺的姿态时不复存在。
全方面被压制的处境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
看着她神情的扭曲变化,柚柚撇了撇嘴:“真没意思。”
【玩腻了?】系统适时出声。
柚柚在心里“恩”了一声,又“恩?”了一声:【你不要学他说话!什么叫玩啊,看到她我就犯恶心。】
快点解决吧。
她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还对着这么一张让人倒胃口的脸。
多影响食欲啊。
柚柚慢悠悠地从腰间挂着的小荷包里掏了掏。
温瑶的视线被她的动作吸引,当她看清柚柚掏出来的东西时,眼中闪过一丝荒唐。
那是一把小小的、约莫只有手指长短的木剑,雕工粗糙,看起来就象是路边摊贩卖给小孩子的玩具。
她竟然想用这个东西来对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