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柚手里还捏着半块桂花糕,小脸蛋鼓鼓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全无半分惧怕。
强烈的羞耻感攫住了温正清,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躲开那道平静的注视。
可下一瞬,母亲死前那双浑浊绝望的眼睛就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别无办法,只能无能地推卸责任。
“她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个毒妇,就这样看着她死在那里吗!”
仿佛这样说了,这一切就与他无关了一样。
江若云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她松开柚柚的手,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哦?”
“若是你早点去请大夫,她应该也不会油尽灯枯而死吧。”
她仿佛是觉得这对母子在最后生死时刻互不信任的模样格外好笑,也就这样轻轻笑出了声。
“再者。”
“就算你现在言辞凿凿指责本宫,你也不敢上前半步,不是吗?”
温正清羞愤欲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浑身酸软无力,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扑腾。
“你早就想我们死了,是不是!你故意放我们回来,就是想看我们笑话,想折磨我们!”
被泼了一桶凉水之后,他倒真从醉醺醺的状态中清醒了些。
那泥腿子能进出公主府,不就说明江若云一开始可能就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吗!
“是啊。”
江若云坦然承认。
“不好笑吗?”
“本宫就是想看看,没了爵位权势,你们这对母子,最后能不能狗咬狗起来。”
她顿了顿,慢悠悠地继续。
“现在看来,比本宫想的,还要有趣一些。”
温正清的呼吸猛地一窒。
“疯子你这个疯子”
他喃喃自语,眼里的光彩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灰败的绝望。
忽地。
他想起了那个老大夫的话。
数年之前,中了慢性毒物,早已伤了根本。
“那个大夫也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我”
他连那个词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喉咙里象是被塞了一团棉花。
江若云摸着下巴看着他又哭又笑,象是疯了一般,觉得还能再加一把火。
于是开口道:“不是早就知道。”
她恶劣地,慢悠悠地拉长了语调,眼中满是兴味:“因为就是本宫下的药啊。”
她满意地看见温正清的脸色更僵硬了几分,他急切地喘息着,象是下一瞬就要被气死过去。
“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他撕心裂肺地朝她吼着。
江若云还没动作。
“啪”的一声。
他就被一巴掌抽得跌在了地上。
温正清捂住脸颊抬起头,正对上柚柚黑水丸一样的眼睛,只不过方才满是童稚的眼中如今已全是冷意。
她甚至都没用手碰他,方才的,是她手中剑的剑鞘。
柚柚歪着脑袋,明明是极可爱的长相,明明是他先前从没放在眼里过的弃子,这一刻竟让他看出了几分她身后女人的神似。
“你有什么资格狗叫啊?”
剑已出鞘。
赤红色的剑身只是其上的戾气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偏厅里安静得可怕。
江若云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男人,他满脸的鼻涕眼泪,身上散发着酒气和馊味,狼狈得不成样子。
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这出戏,该落幕了。
“就算是作为玩物,你也太无趣了些。”
温正清的表情一点一点地碎裂。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
他什么都没有了。
爵位没了,家产没了,娘死了,现在,连唯一的儿子都是从未存在过的野种。
恨意如同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眼中的恨意宛如实质一般,让柚柚撇了撇嘴就要再抽他。
但江若云向旁边伸出手。
“剑。”
侍卫微微一怔,但还是立刻解下腰间的佩剑,双手奉上。
长剑出鞘,她还学着柚柚的样子歪了歪头,问她:“柚柚来,还是我来?”
柚柚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要不一人一剑吧?”
象是在讨论砍柴的事情一样。
身边的侍卫们踟蹰着,郡主年纪这么小,就让她亲眼目睹亲爹的死是不是太过了?要是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但显然母女俩没有一个担心这件事的。
柚柚的眼睛亮了一下。
剑光一闪。
温正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空旷的偏厅里显得格外清淅。
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从温正清的口中涌出。
温正清低头,看着那把赤红色的剑身没入了自己的胸膛,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本就肮脏的衣袍。
剧痛让他浑身抽搐,连叫唤的本事都没了。
只能哀嚎着在地上蠕动着。
丑陋至极。
江若云了结了他的性命。
无用的心软,来自于骗局的恩情,让她与这种杂碎捆在一起这么多年。
真是让人倒尽了胃口。
如今想来,自母后去世后的那几年,她就象是被操作的提线木偶一样,优柔寡断,尤豫不决地将自己困在狭小的后宅中。
让她如今想来都觉得象是鬼上身了一样。
无法理解。
但偏偏就是一切的亲历者,让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想法,倒象是要与之前的经历割席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