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在梁落身后轻轻合拢,室内只剩下陈月宁一个人的身影。
趴在桌上转着笔的陈月宁听到响声唰地坐直,心虚地挡住了画在页眉那只戴着墨镜的小黑猫之后,回过头去。
直到看见进来的不是历灵,才又放松下去。
梁落仿佛看到了学生时代的姐姐,趁陈月宁转身时笑了笑,随后回到自己的工位,无声地坐下。
点亮计算机屏幕上的屏保,桌面蓝色的光重新亮起。
皱着眉头处理完了统合局硬塞来的工作,时间已临近下班,梁落关掉正在旋转个不停的加载图标,点开苍都市最热门的那个论坛。
一个讨论热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论魔法少女黑星都做了哪些坏事】(火)
“”
梁落嘴角一凛,一阵说不清楚的感觉袭上心头。
如果是为了吸引眼球,那我只能说,标题党你赢了梁落吐槽着,点进了页面。
【黑色魔法少女(存疑),代号黑星。电车事件”,面对匪徒要求,全然不顾无辜民众生命安全,直到出现一名群众被扔下水,才慢悠悠地现身,第一时间不是救人或是处理歹徒,而是蹲在地上整理散落的书页,由此可见,此人心术不正。】
【在近期的化学工厂事件中,她更是罔顾人身、财产安全,毫不负责的将灾兽带入化工厂厂区内,用光炮无差别射击,不仅造成十三人受伤,更是造成了高达数百万的财产损失】
就在他沉默地阅读着这篇“真实性极高的内部消息”时,一个身影磨磨蹭蹭地挪到了他工位旁边的隔断旁。
陈月宁手里还捏着那支饱受摧残的笔,脸上挂着刚从数学苦海中暂时解脱的茫然,以及一点点无所事事的无聊。她的目光钉在屏幕上。
“哼。”她发出一个轻微的鼻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梁落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要我说,这篇报道写得真是够烂的。”陈月宁似乎找到了比数学题更有趣的吐槽对象,抱着手臂,倚在隔断上,“完完全全就是冲着抹黑黑星去的嘛。”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有些人就喜欢搞这种夸大其词的东西众所周知,黑星她根本不会用光炮的,她都是直接拔刀冲上去砍。”
梁落依旧沉默着,只是稍稍放缓了翻阅的速度,表示他在听。
陈月宁见他没反驳,似乎受到了某种鼓励,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压低了些:“而且就算是真的,战斗嘛,有点损毁不是很正常魔法少女的战斗又不是游戏,谁还能保证每次都完美控制场面,一点东西都不碰坏啊。”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为那个黑色的身影开脱的意味。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下,象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太多了一样,捏了捏鬓角的发丝,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反正,这篇报道水平不行,到处都是逻辑说不通顺的地方,就是用来带节奏的,黑星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你、你别信他们就好。”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历灵走了进来。她刚才似乎是去了洗手间,手上还带着冰凉的水珠。
她看了一眼凑在一起的梁落和陈月宁,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
“月宁,今天的辅导就到这里吧。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陈月宁如蒙大赦,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茶几旁,三下五除二地将摊开的练习册和文具塞进书包。
历灵则走向自己的临时工位,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看起来颇为厚重的文档袋。“我要去一趟统合局,提交这个月的协作报告和一些材料。”她说着,动作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衣领,看向正准备溜出门的陈月宁,“月宁,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直接回去,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知道啦,历灵姐。”陈月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历灵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随即转向依旧坐在工位上的梁落。短暂得如同掠过水面的飞鸟,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自然地移开。
“梁落,你也是注意安全。”
说完,她便抱着文档袋,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梁落坐在原地,直到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办公室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他甩开这点莫名的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屏幕上。他关掉了那些冗长的报道,再次点开了那篇关于化工厂的受灾新闻,目光锁定在那张唯一的、模糊的配图上。
图片虽然模糊的,但为了重点突出了工厂外墙的破损和地面疑似能量灼烧的痕迹,构图刻意做了强调。
他的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将图片局部不断放大。象素开始变得模糊,呈现出粗糙的马赛克。
忽略那些显而易见的“证据”,而是将焦点放在了图片的边缘,背景中那些未被刻意关注的地方。
最终,目光停留在工厂地面,似乎有一些不寻常的、非自然形成的刮擦痕迹,以及几片深色的、不易察觉的污渍。
这种痕迹,好象在哪见过?
梁落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
夕阳将废弃化工厂锈蚀的骨架拉出长长的影子,厂区内,一片诡异的“繁忙”景象。
数只外形如同放大了数倍的钢铁工蚁,和旁边没有头盔露出扭曲真面目的“伪装机器人”灾兽,正迈着精准而僵硬的步伐,在废墟间穿梭。工蚁用闪铄着红光的复眼扫描着环境,然后用改造过的锋利螯肢或吸附式的触手,将散落的金属零件、扭曲的渠道,甚至是整块的混凝土碎块,搬运到厂区中央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分门别类地堆放。
它们的动作高效而沉默,与这片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个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是这片厂区名义上的所有者,王任路。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焦虑的神情,对着电话点头哈腰。
电话突然被挂断,可以模糊地听到里面传来的愤怒责骂。
王任路似乎有些憋屈,放下了电话,对着那些忙碌的“机器人”指手画脚,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快点儿!都没吃饭吗!照着这个速度,老子什么时候才能把生产线恢复起来!”他冲着离他最近的一只灾兽吼道,语气高傲。
那只灾兽毫无反应,依旧按照既定的程序,将一块沉重的钢板平稳地放置到指定位置。
坐在不远处一段断裂的混凝土楼梯上,赤裸双足的提琴少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纤细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弓,对男人的叫嚣充耳不闻。
王厂长的喋喋不休并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我告诉你们,眈误了老子的生产,把你们全都……”他骂骂咧咧地,试图更靠近一些,甚至抬起脚,想去踢踹那只“行动迟缓”的灾兽。
就在他的脚即将碰到灾兽金属外壳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得仿佛能直接刺入脑髓的弦音响起。
王厂长脚下坚实的水泥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的裂隙,如同大地的伤疤,出现在他脚尖前方一寸之处。
王厂长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抬起的脚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能感觉到那道裂隙中吹出的、带着泥土腥味的阴冷气息。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僵硬地、一点点地收回脚,喉咙滚动着,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惊惧交加的眼神,偷偷瞟向那个依旧坐在楼梯上,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的少女。
少女终于停下了拨弄琴弓的动作,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扫过王厂长。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轻篾,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咳,突然想起家里衣服洗了没晒”
王厂长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差点被地上的碎石绊倒,狼狈地稳住身形,逃离了现场。
少女也不理会他,将视线转向那些清理废墟的“机器人”。她纤细的手指抬起,琴弓对着一片废墟处,轻轻一挥。
接收到指令的几只灾兽,立刻改变了行动模式。它们不再搬运工业垃圾,而是小心翼翼地用螯肢扒开复盖的瓦砾和尘土,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很快,一尊用某种黑色石材雕刻而成、已经破损不堪的人形神象,被它们从废墟中合力抬了出来。
神象的表面布满了裂纹,边缘也被砸掉了不少,此刻又沾满了新鲜的灰尘,显得更加破败。
少女看着那尊神象,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她轻轻扬了扬琴弓。
灾兽们会意地抬着神象,开始向工厂外转移。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穿过凌乱的厂区。就在经过厂区边缘,那个早已废弃、窗玻璃布满污垢的报刊亭时。
一只负责外围警戒、外形更接近猎犬、浑身覆盖着暗色鳞片的灾兽,突然停下了巡逻的脚步。它那颗狰狞的头颅转向报刊亭的方向,鼻孔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带着疑惑的低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