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早晨,空气里带着一股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陈月宁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慢吞吞地挪到自家楼下。
随着电梯一层层升高,她的心跳也不断加速。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总觉得有种久违的陌生感,
话说门上贴着的春联边角是不是有些翘起来了陈月宁在门口慢吞吞的晃着,脸上满是尤豫。
这几天借住在鸣煌家,虽然安静,但总归是寄人篱下,二人作息习惯不太一样,也不好意思一直这么打扰人家。
小凉那里她不好意思去打扰,历灵姐的舞蹈教室也不是能长住的地方。
而且好想打游戏
她攥紧了书包带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天晚上摔门而出的巨响,父亲生气的面容,还有自己说出的那些气话,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脸颊有些发烫。
道歉吗?可是明明是他记错了生日,先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不道歉吗?但是这件事归根溯源错的还是她自己。
她又踱步回电梯口,踌躇着,象一只被雨淋湿了翅膀,找不到方向的小鸟。一朵云飘了过来,停在窗外,将她的身影吞没在阴影里。
就在这时,那扇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玄关的暖黄色廊灯如同融化的蜜糖,瞬间流淌出来,驱散了楼道的昏暗与阴冷。
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似乎正要出门,一边低头换着鞋,一边回头对着屋里说着话。
“好了好了,知道你那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好话。等会儿见到宁宁,态度软和点,好好跟孩子道个歉。真是的,我就出差几天就搞出这种事”
陈月宁的心猛地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屏住了呼吸。
门内传来父亲有些沉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我知道”
“你知道啥你知道,这几天要不是人家姜微愿意收留她,真把宁宁弄丢了有你哭的。”
母亲叹了口气,声音更柔了些:“回头得专门谢谢那孩子。咱们家月宁脾气是倔了点,但好在交的朋友都是好孩子唉,你说”
母亲的话戛然而止。
她换好鞋,直起身,目光随意地往楼道一扫,正好对上了僵在原地、像只被发现做了坏事的小动物般不知所措的陈月宁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母亲脸上的表情从闲聊时的无奈,到瞬间的错愕,随即迅速转化为一种混杂着心疼喜悦的激动。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妈”
“宁宁宁?”
陈月宁看着母亲眼中迅速积聚的水光,看着她那几天不见似乎又添了一缕皱纹的眼角,鼻子一酸,这几天强撑起来的倔强和委屈,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消融瓦解。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带着哭腔的音节,母亲已经几步跨了过来,一把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
那怀抱温暖而熟悉,带着家里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一种只有母亲身上才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你这孩子傻孩子”母亲的声音哽咽着,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仿佛在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又一个虚幻的泡影。
陈月宁把脸深深埋在母亲的肩窝,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浸湿了母亲的衣襟。
母亲的肩膀似乎也在微微颤斗。
就在这时,父亲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口。
他穿着家常的灰色羊毛衫,没有了平日里西装革履的威严,显得柔和了许多。他站在那里,看着相拥的母女二人,嘴唇紧抿着,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放松,还有一种深藏的不善表达的情绪。
他沉默地走下几级台阶,站在母女俩身旁,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女儿的肩,却又有些尤豫地停在了半空。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淅:“咳,那个,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要知道”
“你以为你在公司啊,还善莫大焉,这是你女儿!”母亲给了旁边闭上眼准备长篇大论的父亲一脚,打断了他的施法前摇。
“咳咳,这不是正在措辞吗宁宁,爸爸不是那个意思。”
“呃,爸爸不太会说话,这个记错了日子,你唉,对不起。”
这句话象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陈月宁心中最后一道闸门。她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父亲,看到他眼角深刻的皱纹和不断闪躲的眼神,抱了上去。
她抽噎着,别开脸,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却足够让身旁的两人听清。
“对不起。”
父亲似乎被陈月宁出乎意料的动作吓了一跳,本来想拍她肩膀的手停在半空,许久终于落了下来。有些笨拙的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好了,站在楼道里象什么样子,快进屋!”母亲抹了把眼泪,破涕为笑,拉着陈月宁的手,象是怕她再跑掉一样。
父亲默默地跟在一旁,关上了门,将那片温暖的灯光接回家里。
重新踏进这个家,陈月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客厅的摆设依旧,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餐厅的桌子上摆着几个饭盒,里面是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对了,宁宁,”母亲象是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她房间的方向,“你姐姐前几天寄了个包裹回来,说是给你的,我放你房间里了。”
姐姐?
陈月宁的心微微一动。那个她曾经无比崇拜,后来又疏远了的,优秀得不象话的姐姐。
她点点头,低声道:“那我回房间看看。”
走进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房间里和她离开时一样,乱糟糟的。
门后的衣袋依旧敞开着,书桌上的游戏机、小说也都还在原处,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熟悉感。
地面上,果然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寄件人处清淅地写着“陈星悦”三个字。
看着这个名字,陈月宁的心情有些复杂。
剧院幻境中那个在雨中崩溃哭泣的姐姐身影,与现实中那个喜欢欺负她取乐的姐姐形象,缓缓融合、交织在一起。
愧疚与怀念,再次涌上心头。
这里面会是什么呢?是昂贵的护肤品?她喜欢的零食?是新出的游戏卡带?
她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用裁纸刀划开胶带。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打开纸箱,里面是填充得满满的缓冲气泡膜。她正准备伸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呀哈罗,小宁!我给你送的礼物你收到了吗?”
“正在拆。”陈月宁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如何跟她讲话,只能戴上那副自己最熟悉的面具,冰冷简短地回复道。
干嘛啊,突然这么体贴陈月宁鼓着脸,继续摸索着。
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似乎是塑料制成的物件,型状有点奇怪。
她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期待,将那个东西从气泡膜里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造型夸张的盒子?
“盒子里面装的什么啊?”
“哎呀,你拆开不就知道了嘛,把它拿在手上,凑近一点看,拿出来了吗?”
就在她拿着这个莫明其妙的东西,蹙着眉头端详着,试图理解姐姐寄来这玩意儿的用意时——
嘭——的一声,一个拳套突然弹了出来,精准无误地撞在陈月宁脸上。
电话那头,传来陈星悦“呀呼——整蛊大成功”的欢呼,充满了恶作剧得逞的戏谑感。
陈月宁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拳打得懵了一瞬,额头上载来塑料冰凉的触感。她呆呆地看着手里这个可笑的整蛊玩具,听着电话里姐姐那带着笑意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声音,几天来积压的情绪——家庭争吵的委屈、离家在外的惶然、对姐姐复杂的愧疚与思念——全部变成了某种其它的感情。
她猛地对着手机听筒,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陈星悦——我最讨厌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