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悦冒着雨,在车门关上的前一秒跟跄着踏上了公交车。湿冷的空气混着车厢里沉闷的气味扑面而来,她扶着栏杆,微微喘息,怀中的文档袋却被保护得很好,只是边缘沾上了几滴雨水。
越过泥点雨迹的地面,陈星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窗上凝结着一层白蒙蒙的水汽,窗外模糊的世界飞速倒退。她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玻璃,留出一小片清淅的视野,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延伸的道路,仿佛这样就能让车开得再快一些。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着,分不清是因为刚才的奔跑,还是对即将到来的面试的紧张与期待。
她低头,再次确认了一遍文档袋里的资料——精心准备的自我介绍,厚厚一叠获奖证书和成绩证明,还有那份她修改了无数次的、关于未来能源构想的论文摘要。
一切都准备就绪,离她的梦想,只差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只要能通过群星计划面试,她就能踏入那个梦寐以求的学术殿堂,为了这一天,她付出了太多。
雨刷器在车前窗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连绵的雨幕,又很快被新的雨水复盖。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雨点敲击车顶的单调声响。
被雨水沾湿的外套通过一丝凉意,陈星悦将文档袋更紧地抱在胸前,试图汲取一丝温暖和力量。
然而,命运的轨迹总是在不经意间陡然偏转。
“喂,你这前面怎么回事啊,还走不走了?”
司机打开车窗,向拦路者询问。
“不好意思,我是异常统合局机动小组所属,前面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了,请原路返回或绕行吧。”
“绕行?这车就是往那边去的,一整条路都封了还从哪里绕!”
车上似乎有急事的乘客举着手机,上面代表封锁路段的红色几乎贯穿了这辆公交的后半程。
“发生这种状况我们也很抱歉,但是按照规定”
机动小组的成员穿着雨衣站在大雨中,尽力的大喊着。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前方不远处,伴随着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黑影猛地砸落在街道中央,顿时碎石飞溅,停靠在路边的车辆警报器瞬间响成一片。
紧接着下一辆车如同玩具一般从天上飞来——
“快!紧急避险!有序落车!”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内顿时乱作一团,乘客们的惊叫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
“不要乱挤!有序撤离!!”
司机慌忙打开了车门,人群争先恐后地向下涌去,机动队员试图维持秩序,但他的声音在雨中、警报声中如同杯水车薪,很快被淹没。
陈星悦被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被挤下了车。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她死死抱着怀里的文档袋,如同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站在混乱的街头,看着远处那头灾兽的影子与天空上的品红色流光缠斗,看着随后赶来的穿着统合局制服的人员开始疏散人群。
刺耳的警报声,人群的翻涌声,灾兽的嘶吼声所有声音杂糅在一起,形成一场即兴的乱奏。
她尝试向维持秩序的统合局人员解释,她有极其重要的面试,恳求他们通融,或者告诉她是否有其他路径可以绕行。
但得到的只有无奈的摇头和公式化的回答:“抱歉,请立刻前往安全局域,这里很危险,一切交通都已中断。”
时间,在她绝望的注视下,一分一秒地无情流逝。
希望,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纸页,一点点模糊、软化,最终彻底沉没。
……
当陈星悦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雨势稍减,但依旧绵绵不绝。
她麻木的用钥匙打开门,湿冷的水汽仿佛凝固在脸上。
“星悦?你回来了!”母亲听到动静,立刻从客厅迎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担忧,“怎么淋成这样?”
母亲拿着干毛巾,心疼地想要替大女儿擦拭湿透的头发。
然而,当她靠近时,动作却顿住了。
女儿低垂着头,脸上,并不止是雨水。
那些不断从陈星悦面颊滑落,如断裂珍珠项链般的水珠,是温热的。
陈星悦一直强撑着的、如同冰封般的表情,在母亲关切的目光和温柔的触碰下,终于彻底碎裂。
她没有象妹妹那样嚎啕大哭,只是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斗。眼泪开始无声地汹涌,似乎比窗外的雨更加绵密沉重。
“妈”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颤栗。
她再也支撑不住,向前一步,将额头抵在母亲的肩头,象一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归途却已精疲力尽的孩子,放声大哭着。
“我好不容易赶上了车,可是路上遇到了灾兽,”她断断续续地哽咽着,语无伦次地倾诉着,每一个字都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路封了过不去他们不让我过去”
“我等啊等,雨一直下车一直不来”
“等我跑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已经结束了,全都结束了,门口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是梦想被彻底碾碎后的空洞与痛苦:“妈,我准备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母亲的眼框也瞬间红了,她紧紧抱住女儿颤斗的身体,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背,喉咙哽咽,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安慰的话。
任何语言,在此刻这巨大的遗撼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一直如同幽灵般站在一旁的苍岚,亲眼目睹着姐姐的崩溃,亲耳聆听着那绝望的哭诉,仿佛是一根根刺箭,射入她胸膛,之前那小小的陈月宁哭闹的画面一一浮现,融化成海啸般的悔恨,将她彻底冲垮。
她全都想起来了。
而是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每一个表情。
她想起了自己任性的哭闹,想起了那个该死的蛋糕,想起了那个转折的雨天。
姐姐自那之后改变了性格。
是她,用幼稚的任性,将姐姐的行程延迟。
是她,因为一块蛋糕,撕碎了姐姐通向梦想的门票。
都是她的错。
如山般的亏欠感崩塌落下,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对姐姐、对父亲“偏心”的怨恨,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可悲。
她一直活在充满呵护的幻境里,却从未看清自己才是那个造成了这一切的人。
就在苍岚被无边的懊悔吞噬之际,这片由执念与遗撼构筑的幻境,也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
客厅的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开始扭曲、闪铄。
她看见,那个戴着哭泣面具的“魔术师”灾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剧院的中央。
于聚光灯之下,它手中捧着一盏古朴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灯盏,而灯盏中央,那枚原本虚幻的“灯芯”,此刻正散发出饱满而刺眼的光芒。
它将手按在胸前,优雅地行礼,然后注视着那根连在苍岚身上的丝线。
从那上面汇集而来的光点,是迟到多年的悔恨,是最纯粹、最浓郁的遗撼,将这些情绪收集、压缩而成的最终养料。
面具人微微歪着头,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它那画上去的悲伤嘴角,换成了一抹满足的、诡异的弧度。
然后,它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光芒炽盛的灯芯。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在苍岚的耳边清淅响起。
下一刻,一个庞大的虚影,与面具人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