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大殿里,时间仿佛凝固。
一抹尘埃在高窗缝隙透进的淡色月光中无声飘荡。
石座之上,少女的睫毛轻颤,如蝶翼破茧般,缓缓睁开了双眼。
如墨缎的长发从她瘦削的肩头滑落,露出了公主切刘海下那一双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眸。
眼神中没有正常少女初醒时的迷茫,只有一片万古不变的死寂,仿佛她沉睡的地方不是石座,而是棺椁。
她慢慢起身,赤裸的双足踏上冰冷粗糙的石阶,逐级而下。她身后那铺散在地上的长发仿佛有生命般,,如同无数细小的黑蛇,自动缠绕、收拢,最终簇成一股乌黑的长马尾,诡异地悬浮在她身后的空中,微微摆动。
“有人动了我的神坛。”
低语在大殿中激起回响。
一阵沉闷的轰隆声响起,大殿尽头的金属门缓缓张开,露出门外灯火通明的房间,与内里形成了诡异的分割。
少女踏上地毯,走进开着暖风的房间。
“你,”一个穿着考究西装、正坐在壁炉边扶手椅上摇晃着手中酒杯的男人惊讶地抬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什么时候又去布置那个什么神坛了?”
“前几天。”少女用她那特有的、有气无力的腔调回答着,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几缕发丝灵活地卷起掉落在木地板上的一根精致琴弓,就象牵着一条不情愿的宠物般,倒拖着琴弓向房间另一侧的阳台门走去。
沙发对面戴着能面的男人从手中的文档上抬眼,叫住了她:“等等,我多问一嘴。你那个神殿,不会是市中心的文档馆底下吧?”
少女的脚步停住了。
她缓缓回过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男人。
她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了他两秒,随后再次转身,头也不回地推开阳台门,身影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西装男子沉默地看着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的阳台大门,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将门关紧,阻隔了外面的寒气。
“她这是什么意思?”房间的阴影角落里,那个脸上复盖着纯白能面、声音奇特的怪人低声问道,那面具上的微笑显得十分诡异。
“还能什么意思,”西装男子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领结,坐回扶手椅,脸上写满了疲惫,“默认了呗。”
“所以,”能面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那天‘盖内加固’错误降落在文档馆,导致我们差点损失了拼死从国度偷来的东西就是她的原因?!因为这个,我们之前的努力差点全部白费!”
“那还能怎么办呢?”男子拿起桌上的酒杯,啜饮一口其中透亮的琥珀色液体,眼神晦暗不明。
“会‘星火调律’的就那么些人。不找她,难道去魔法国度抢人吗?”他仰头将酒饮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来,“有求于人,没办法。”
角落里沉默了许久,能面人用一种近乎吟诵的怪异语调缓缓说道:
“一切为了最后的终结。”
“啊”西装男子望着杯中跳跃的光斑,轻声回应那句早已刻入骨髓的誓言,“一切,为了最后的终结。”
苍都市文档馆门口,保安大爷费力地将那个【文档馆设施检修,暂停对外开放】的标牌在入口处摆放整齐,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慢悠悠地踱回狭小的保安室内。
温暖的室内与外界的料峭春寒形成鲜明对比,大爷搓了搓发凉的手,熟练地撕开泡面盖注入开水,然后拿起手机,点开了听书短视频。
“都末世了你只囤500斤煤,够用多少天的”
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从不远处的大道上疾驰而过,带起一阵冷风,猛地灌进未来得及完全关严的窗户缝隙。
“跑这么快干啥,不是我捂的快灰全刮我面里了,真是。”大爷赶紧护住自己的泡面桶,怨怪地朝着货车消失的方向嘟囔了几句,起身用力关紧了窗子。
他重新坐回椅子,搓了搓手,满怀期待地揭开了泡面盖,浓郁的小鸡炖蘑菇香气瞬间在小小的保安室里弥漫开来。
“恩?”
就在他拿起叉子,准备享用这顿简单但管饱的晚餐时,眼角的馀光瞥见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眨了眨有些昏花的老眼,下意识地戴好放在桌上的老花镜,仔细向马路对面望去。
不知何时,对面路灯那圈昏黄的光晕下,多出一个人影。
是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女孩,穿着一身单薄的、似乎是黑色的连衣裙,赤裸着双脚。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女孩直直地穿过马路,向文档馆大门走来。
大爷也顾不得泡面,急忙放下叉子,推开保安室的门迎了出去。
春夜的凉意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寒颤。
“小朋友,你是岁家滴女娃呀?”他尽可能掐着自己沙哑的嗓子,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俯下身说:“大晚上滴一个人在这儿,走丢了不是?要不要爷爷帮你给你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呀?”
女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那双平静的眼眸甚至没有看向他一瞬,只是倒提着手中深色琴弓,向文档馆紧闭的大门走去。
就在大爷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女孩握着琴弓的手,轻轻地划了一下。
明明没有声音发出,也没有光芒显现。
但大爷却看到女孩白淅的脚踝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
一架完全由虚幻的大提琴凭空浮现,划出的那枚音符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精准地撞入了他的耳中。
大爷眼中关切的神采瞬间熄灭,变为一片空洞和茫然。
他象是突然忘记了眼前女孩的存在,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女孩的身影无声地踏上文档馆门廊的台阶,他才仿佛梦游一般,动作僵硬地转身,走回保安室,重新坐到了那桶已经泡的太久的泡面前。
保安室内,数个监控屏幕的画面不约而同地闪铄起来,跳动起一片杂乱的雪花。
镜头下,女孩正行走在文档馆空旷的一楼大厅,身后的长发微微飘动,伴随着她手中琴弓偶尔划破空气,低沉闷弦的曲调断断续续地响起,她低垂着头,轻声跟着曲调哼唱着,向着通往地下的阶梯入口走去。
……
电梯门被封锁条贴住,女孩在门前停下脚步,按下没有反应的按键,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少女蹙了蹙眉,提起琴弓,齐根切下长长的一缕秀发。
发丝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她身前蠕动着、交织着,最终凝聚成一个黑色的人形物体。
“开。”她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那发丝构成的人形彳亍着向前,伸出由无数发丝构成的手臂,插入了电梯门的缝隙。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两扇厚重的电梯门被硬生生向两侧撕开,露出了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井道。
女孩没有尤豫,带着那个诡异的发丝人偶,一同跃入黑暗。
通过隐秘的隧道暗门,女孩来到圆形大厅。
眼前的一切,让她毫无波澜的扑克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小花……!”
曾经高悬于穹顶、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巨大灰黄花苞,此刻只剩下被烧的焦黑的、残缺不全的几片花瓣无力地垂落着,伤痕累累的藤蔓触手下堆着无数已经无法动弹的虫壳。
“我的神象……!!”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喉中迸发,她猛地扬起手中的琴弓,对着虚空狠狠一挥!
一道无形却磅礴的音波轰然炸开,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大厅。
地面上所有散落的碎石、断裂的植物枝蔓、乃至地上的虫壳尸体,在这恐怖的音波冲击下,瞬间被震为齑粉。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到来,那残存的花苞微微颤动着,伸出一条焦黑的条蔓缓缓地伸向女孩。
女孩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残破的枝蔓的瞬间,闭上眼睛。
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清淅地看到了罪魁祸首。
幻影一闪而逝。
少女再次张开眼睛时,瞳孔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抹黑绿色火焰虚影。
但很快火焰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炽热的情绪。
那是暴怒,是面对亵读者最纯粹的杀意。
“膺品……”她轻柔地抚摸着那残破的花苞,声音低得如同梦呓,“竟敢毁坏我的圣所!”
她抬起头,空洞的双眼望向穹顶那被破开的缺口。
“这仇,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