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在南花街上快步疾行,进入内城后,便径直赶往县衙。
县衙内,县令今日心绪甚好。他端着盏茶,偶尔提笔挥毫,笔下字迹飘逸俊秀。
嘭!嘭!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县令大人,有人求见。”
县令听出是都头郭云逸的声音,笔锋一顿,当即放下笔前去开门。
门一敞开,他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面色随之一沉。
门外,都头郭云逸身侧立着一名矮壮汉子,正是王家执事蔡圭泉。
郭云逸觉察到气氛异样,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扫视,最终抱拳试探:“大人,若无他事,卑职告退?”
“恩。”县令微一颔首。
待郭云逸离去,房门随即关上。
蔡圭泉正要开口,县令却抬手制止,随即指向屏风,示意他去后面坐下。
片刻后,县令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自己则端起茶杯,眼神骤然锐利:“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儿?”
蔡圭泉浅尝一口,声音低沉:“所有知道易泽川误闯地点的人,都被王家召去了。”
县令脸色陡然一沉:“你没去应召,反而直接来了我这里。”
蔡圭泉摇头:“眼下绝不能去王家。您想,知情者里除了王家的内核人物和两位旁系,剩下的全是外人。”
“这点人数,正好灭口。以王家的行事风格,向来是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况且他们如今对精血渴望至极,拿自己人开刀绝非难事。”
“而妖圣教布置的那处地方,本是我们无权知晓的机密。”
“只是最近妖圣教人手短缺,许多事需我们协助,才让我们偶然窥见了一点脏事。”
县令听完,却莫测地将话题一转:“你我合作,有多久了?快一年了?”
“已超过一年了,大人。”蔡圭泉刻意提醒。
“哦,对。”县令仿佛刚想起来,“你给我的第一个重磅消息,是关于王家商队运送的一个黑匣子。”
“我当时就说,那里面的东西绝不一般。”
“于是,我派人去给王家内一个叫章天民的打手吹风。他那时正欠着巨额赌债。后来他果然上钩,联系了一伙弥流国劫匪,里应外合,劫走了黑匣子。”
“可惜,那匣子最终不知所踪。能让王家家主亲自催我发布悬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蔡圭泉点头称是:“那黑匣子,王家当时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一无所获。”
“事后我仔细揣摩,里面装的,多半是妖圣教给王家的赏赐。”
“以你之见,”县令目光微凝,“此物最终会流入何人之手?”
蔡圭泉沉吟道:“我不敢断言,但据王家那二公子后来推测,最大的可能,是落在了李应觉手里。”
“呵呵,”县令捻须沉吟,“他既作此想,匣中所盛,无非是丹药功法之属了。”
“县令大人洞若观火。”蔡圭泉接话,“若实情如此,王家也只能佯装不知,他们向来懂得权衡,从不去碰撼不动的铁板。”
话音落下,屋内再度陷入沉寂。
片刻,县令另起话头:“易泽川身上那封信,确定彻底销毁了?”
“是!”蔡圭泉颔首,“已烧得一干二净。”
“恩,做得干净。”县令神色稍缓,转而问道:“方才领你过来的,只有郭云逸郭都头一人吧?”
“是,我未惊动他人。”蔡圭泉答道,“县衙高层有内鬼,我已知晓。除却本就是王家人的王都头,其馀人中,唯一不可能成为内鬼的,便是出身郭家的郭都头了。”
“心思缜密,不错。”县令微微点头。
他起身从屏风外取来纸笔,放在蔡圭泉面前。
“把王家和妖圣教的勾当写清楚,还有他们的具体窝藏位置,再详述你们袭击易泽川的经过。”县令抬手一指,“最后署名,并注明写完后将彻底离开康桃县。”
“大人,这是?”蔡圭泉动作一顿,瞳孔微缩,“即便我写下这些,仅一家之言,恐怕也不足以搜查王家吧?”
““嘿嘿,”县令咧开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谁告诉你,这是要呈交上报的?”
“那写下这些有何用?”蔡圭泉神色一凛。
县令俯身,声音轻得象一阵耳语:“谁要复仇,就把它,送到谁手上。这下,懂了吗?”
蔡圭泉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
县令踱至蔡圭泉身旁,亲自为他磨墨。
蔡圭泉摒息静气,沉思片刻,随即奋笔疾书,将所知内情尽数写下。
不多时,他搁下笔,将写满字的纸小心递出:“大人,请过目。”
县令接过那张泛黄的纸,略一扫视其上工整的墨迹,便走到窗边,用一方石镇纸将其压好。
他回身抚掌而笑:“妙极。此信,我欲送至陈兴武馆魏谦乐处,正好借他之手,搅乱王家大局。”
“大人神机妙算。”蔡圭泉躬身奉承。
县令取过蔡圭泉的茶杯,倾去残叶,另取茶匙,小心地从罐中取出些许茶叶。
“今日请你品鉴一番,”他徐徐道,“此茶采自二百年古树,岁产不过数斤,便是郡中上官到访,我也未必舍得取出。”
蔡圭泉拱手笑道:“蒙大人厚爱,圭泉必细作品味。”
清泉初沸,新茶泡开,满室生香。
蔡圭泉凝神品味,片刻后眼中绽出光彩,由衷赞道:“韵深气足,确是仙品!”
县令目光微动,似随口一问:“今后,有何打算?”
蔡圭泉脸色一肃,郑重拱手:“只待扳倒王家后,恳请大人于县衙内赏我一份安身立命的差事。”
“哈哈。”县令闻言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志向,未免太小了。待我升迁郡里,正是用人之际,你便随我一同前往吧。”
蔡圭泉顿时面露激动:“蔡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喝茶吧。”县令抬手虚引。
待蔡圭泉将杯中茶饮尽,县令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数天前,易泽川身上那封信,出自我手。”
“是我密令他到那处地点,并严令他不得告知任何人。”
“不瞒你说,对这县城里多数帮派成员而言,本县令的话,往往比他们帮主更有分量。”
“我随便派点差事,那些普通武者便都争先恐后,认真得不得了。”
“……原来如此。”蔡圭泉目光一闪,缓缓点头。
“这件事,我原本是交给曾良去办的。”县令语气转冷,“没想到他当晚答应,隔日便反悔,还敢派人捎信给我,说他不干了。”
“呵呵,那真是他识浅福薄,自断前程。”蔡圭泉附和道。
“所以啊……”县令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我正派人寻他。”
“哦?”蔡圭泉端起茶杯,动作微顿,“所为何事?”
县令凝视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