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内城王家庭院深处。
幽静的院落一角,设有一座孤亭。
亭内有两人,一人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另一人则紧挨着石椅坐着,寸步不离,姿态僵硬。
那来回踱步的,正是王家二公子王世玦。
他一手紧攥着《康县县闻》,另一手中的铁扇烦躁地开合,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时不时对着自己猛扇两下。
片刻,静坐的曹执事才抬眼瞥了他一下,缓声道:“不过是为汲取一位九品武者的精血,何至于如此焦躁?”
王世玦“啪”地合上铁扇,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那易泽川和以往我们在县里处理的那些九品不同!他刚被袭击,尸体就被官差撞见了!”
他顿了一顿,语气愈发急促:“更要紧的是,此事已登上县闻!如今全县都认定,九和帮那位九品是咱们所杀!”
王世玦面色泛红,强吸一口气,指节发白地攥紧铁扇,再次焦躁地踱起步来。
曹执事仍静坐不语,直到片刻后,才幽幽开口:“县令这是自身不便,欲引九和帮这把刀来对付我们。”
他嘴角泛起一丝冷意:“不过,帮派终究是乌合之众,人心涣散。往后我们行事谨慎些,避开九和帮的锋芒,此事……自会不了了之。”
王世玦猛地摇头:“九和帮何足挂齿?我真正忌惮的,是陈兴武馆的魏谦乐!他与易泽川情同手足,若他倾全力前来报复,再加之武馆助力……”
“一旦被他们抓住丝毫把柄,便是滔天大祸,足以将我们连根拔起!”
“而眼下最致命的是,家族内部显然有鬼,我们却不知这暗箭来自何方。”
说到这儿,他霍然停步,紧盯着曹执事:“你们妖圣教在县衙的那个眼线,最近到底有没有情报?”
曹执事面露苦笑,摇头道:“并无消息,县令近日戒备森严,疑心甚重,难以探得口风。”
他话锋一转:“倒是此前我透露的桃连帮曾良,你们可曾探查?”
“有。”王世玦点头,“四天前的夜里,有人见他与双面鼠张和正同现于南花街。可这几日,此人却销声匿迹,再无线索。”
言及此处,王世玦话音戛然而止,自己也意识到不对劲。
他与曹执事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猜疑。
王世玦喃喃道:“看来他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曹执事双手捧着茶杯,目光落在水面上,缓缓道:“九和帮的易泽川,是撞破了我们在东城的布置,才不得不死。”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你们王家,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地点?”
“十人左右。”王世玦略一思索。
“十人……”曹执事指尖轻敲桌面,“除你与王家主外,还有谁绝对可信?”
“我六叔王啸岳,以及两名旁系。其馀五人,虽经办过不少家族里的不少脏事,但终究是外人。”
“原来如此。”曹执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无法确定谁是内鬼,不如将可疑之人……全部控制起来。”
王世玦眉头紧锁:“曹执事,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曹执事压低声音,“除你方才点出的三位,将其馀人等全部软禁,不得与外界接触。”
“如此,我们方能放开手脚,专心做事。”
话音落下,王世玦并未作答,依旧在原地来回踱步。
许久,他骤然停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句冰冷的低语:
“我去处理!”
……
南外城南花街,望月轩三楼雅座。
两条大汉正临窗而坐,开怀畅饮。
一人体型魁悟如熊罴,另一人虽身材矮壮,却筋肉盘结,目光阴鸷。
倘使李应觉身在此处,必能一眼认出,这二人正是当日曾在望坡村口现身的王家执事。
无眉客蔡圭泉,以及秃熊吕同。
二人酒兴正酣,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一道身影匆匆赶来,对二人拱手道:“蔡兄,吕兄。”
吕同大手一拍身旁空椅,声如洪钟:“世冲来得正好!快坐下咱俩喝几杯,让我瞧瞧你酒量长了没有!”
“不了。”王世冲摆手拒绝,“二公子紧急召集我们回去。”
“哦?如此突然?”蔡圭泉放下酒杯,面露讶异,“是召集所有人?”
“并非如此。”王世冲俯身凑近,压低声音,“据我所知,只召了七人,包括我和另一位旁系,以及五位执事。”
“所为何事?”吕同粗声问道。
“这……尚不清楚。”王世冲脸上也带着困惑。
“那你先去!”吕同抓起酒壶,语气透着不快,“待我们喝完这壶,随后便到!”
蔡圭泉却只是瞥了吕同一眼,并未作声,眼神中闪过一丝思忖。
一旦给某件事设了限,它便结束得飞快,喝酒亦是如此。
酒壶很快见底。二人望着空杯,席间骤然冷场。
蔡圭泉率先打破沉默:“王家近来对精血的须求越来越大,早前光靠那些‘猫妖’动手便足够。”
“如今偶尔凑不够数,还得你我亲自出马。”
“哼,他娘的工钱却不见多给半分。”吕同面露愠色。
蔡圭泉警剔地瞥了眼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你说……,万一外面的精血不够,会不会……”
他话未说尽,目光却紧紧锁住吕同。
吕同面无表情,唯有脸颊因酒意泛着红光,看似醉了,眼神却一片清明。
他缓缓开口,语速异乎寻常的慢:“几夜前,二公子找我喝酒,提过一件事。”
“他说……咱们王家内部,藏着县令的内鬼,而且,就在我们这些所谓的‘心腹’里。”
他说这话时,目光也毫不避讳地迎上了蔡圭泉。
蔡圭泉闻言,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同时吃着县令和王家两家饭,这工钱,怕是天天喝到酒楼打烊也花不完吧。”
“不过……”吕同依旧慢条斯理地剥着花生,“给县令卖命,和给官府当差,终究是两码事。”
“一个看脸色,一个守规矩。”
他一颗接一颗地将花生米送入口中,而蔡圭泉的右手,已然无声地按在了桌边的刀柄上。
空气瞬间凝滞。
最终,还是吕同再次打破了死寂。
“不过江湖嘛,不讲道义,只讲收益。自然是哪儿有肉,就往哪儿奔。”
他摆了摆手,语气忽然变得含糊:“我好象有些醉了,蔡兄不如……先请吧。”
蔡圭泉默然良久,终于缓缓站起,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直至楼梯口,才传来他低沉的一声:
“……保重。”